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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龙困

两副先皇手书,眼下是她唯一的护身符。揣在怀里嫌太大,塞进袖子里,又怕掉出来。更不敢装进包裹,只怕丢了,或是让人抢了。

她想了想,放下车帘,角落里抽一根宫绦,掀起素色麻裙,将两幅素帛卷好,一边一个,绑在自己大腿上。

马车愈发颠簸。依稀听得外面天水兵互相提醒:“东面有兖州旗帜!转小路!”

罗敷心慌。倾起身子,用力抓住板壁上凸出的把手,稳住身子。

外面脚步声愈发凌乱。突然有人报:“龚郎将,西面有不明兵马接近,大约两百人。”

一队天水兵心知肚明。王放用性命的威胁,给他们换来逃脱的机会。然而能逃多远,能不能顺利长途跋涉回天水,全看他们的本事和造化。

龚节下令:“取弓箭。”

二十个人,分出一半,十个人脚步稍慢,落在后面,手挽长弓,箭囊栓在腰后,如临大敌。

车帘忽然掀开,罗敷神色迟疑,说道:“郎将且慢!”

龚节回头:“夫人何事?”

她理顺思绪,快速说:“那些前来‘增援’的兖州兵马,并不一定认得我们。那个孟校尉,派人出去报信之时,还未曾和你们照面,也就不知道王公子身边有天水军士护送,对不对?”

龚节一怔,点点头。

“所以咱们只装作寻常旅人,不慌不忙的在路上走,他们未必会怀疑咱们是跟王公子一路,对不对?”

龚节惊讶地看她。他习惯了冲锋打仗,对于如何“掩人耳目”、“逃之夭夭”,并没有受过太多的训练。

“……夫人说得有理。”

一个手势,让手下收了弓箭刀枪,大家低头慢慢走。

不多时,前方树林里旗帜招展,木叶分拂之声由远而近,一队车仗迎面而来,数百精兵分走左右两侧,铠甲熠熠发光。

众寡之势悬殊。龚节低声提醒:“别紧张!低调!”

但原本是雄赳赳的卫兵武士,头一次忍气吞声扮路人,多少都有些不习惯。况且训练过的军士,姿态步伐都跟寻常人不同。刻意低头含胸的姿态,像是一个个身板僵直的痛风病人。

更别提,这些人布衣下面都披着软甲,手里绰着刀枪弓箭等武器,一看就不是出来种地的。

罗敷觉得马车停了。外头一个趾高气扬的声音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属下?车里的是谁?”

“嗣君”寻获,孟校尉第一时间向外报讯。这些兖州兵马匆匆赶来,虽然不知“嗣君”的具体情况,但出于谨慎,对于路上遇到的陌生军士,自然要多加盘问。

只听得龚节在外面答话:“我们是……天水张公属下。奉命护送……护送一位夫人回天水。”

罗敷在车内听得紧张,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龚节也许是个合格军校,可却没有糊弄人的天分。这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连她听着,都觉勉强。

她跟王放相处久了,也近墨者黑的悟了不少吹牛之道。她想,倘若是王放在彼,定然会极尽花言巧语,眨眼间编出以假乱真的细节,再来几句软硬兼施,让对方半信半疑,不好意思再多嘴质询。

可龚节这句直来直去的话,明显引起了对方盘问的冲动。

又听有人问:“天水张公的夫人?没听说有来自晋阳的啊——莫非是刚娶的新妇?怎么护送的卫队,才这么点儿人?”

龚节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罗敷急得鬓角冒汗,朗声道:“君子勿要乱猜。妾是天水张公一位属下的远亲,此去投奔亲眷而已。晋地太平无事,何须重兵护送?——龚郎将,话说外面是何人军马,怎么把咱们当贼似的问来问去,莫不是劫道的匪徒,看我弱女子势单力孤,打算谋财害命?”

这番话似真似假,以进为退,连消带打,学到了王放的三分精髓。

外头的人果然赶紧澄清:“夫人多虑。在下不是匪徒,我等是奉……”

但兖州兵也不全是傻子。这句话说了一半,似乎是让人制止了。过得一刻,外面换了个声音。

“既是天水女眷,我等自该让行。但夫人有所不知,今日晋阳地区出了件大案子,听说是有强盗流窜作案,劫持妇女。我等只怕夫人是被强盗所劫,被迫发声澄清。我等若轻易放过了夫人车马,岂非遗恨?所以不得不多问两句。”

罗敷心跳砰砰快,看来对方也不是吃素的。

她立刻说:“妾一路上没遇到半个强盗。外头的这些军士都是自己人。将军们大可放心。”

外面的人笑道:“既然如此,夫人请赏脸出来见一面。我等若见夫人安然无恙,自然会以礼放行。”

话说到这份上,罗敷不出去也不行了。她心中有数。对方大约是害怕“嗣君”被人藏在马车里往外逃。

她又不是什么千金贵体,不怕抛头露面。略略整理衣裙,擦掉脸上泪痕,摸出小镜子,飞快补了一抹胭脂,便跨出车厢,扶着龚节的胳膊跳下地。

日光耀眼,田垄间点点翠绿。但见一彪军马岿然矗立——整整齐齐的,都挤在大路和田垄上,没一个踩进秧苗地的。

这里不是兖州地界,兖州兵也行事低调。只有三两面小小彩旗,上面绣着个不起眼的“卞”字,表面这队军兵的身份。

几个小头目——无非是领军、裨将之类——见车里果然下来一位妙龄女郎,姿容隽美,神色坦然,果真像是个大户人家宅眷,不似心中有鬼的神色。

再有人近前进步,往车厢里一看,确认并无旁人。心中的疑惑尽去,躬身行礼:“多有冒犯,夫人莫怪!军校,放行!”

罗敷还礼。正要踏进车去,只听得马蹄声槖槖,一员银袍大将分开众兵,迎了上来。

他身材瘦长,面色苍白,一双细长眼当中,射出精悍锋锐的光。

一个大夫提着药箱,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罗敷轻轻“啊”了一声,如同五雷轰顶,慌忙回头掩面,已经晚了。

卞巨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下马问左右:“咳咳,这不是邯郸秦夫人么?怎么……用上了天水的卫队呢?”

*

王放昏昏的做噩梦。眼看天水众兵护着罗敷远去,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让几个大汉七手八脚的抬进客店。孟校尉十分礼貌的命令那店家老翁,收拾出最好最干净的一间房。

他喃喃的怒骂:“我不是……认错了……”

可惜已没人听。

他心里只剩下后悔,像白马寺敲钟的木槌,一下下砸在全身。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忘记带手套!

手套他从小戴,遮起那片让他不安的标志,却让他变得与众不同。倒也不是为了隐瞒什么——孩童的心思接天通海,总觉得自己是世间最特别的一个。也许他是沧海遗珠,也许他是豪门弃子,也许过几年,便会有仙人接他到天上去飞升。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任何人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其实我只是个寻常人”的念头。没有凤车銮轿来接他,没有五彩祥云飞到他脚下。反倒他觉得,在白水营里那种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的。

于是慢慢的,手套变得不那么要紧了,偶尔也会忘记戴。更何况,遇见罗敷之后,她很快就心直口快地对他那片胎记做出了评价:“不丑!”

他心中那片小小的沟壑被填平了。既然不丑,遮盖作甚?

眼下看来,也许从那日起,他就注定了后半辈子不得安生。

左手已起了大片燎泡,让人上了药,不要钱似的,清凉贵重的药膏,糊墙似的给他糊在手背上,缠得紧紧的,让他难以动弹。

颈中的伤口——不止一道——立刻开始红肿发炎。他运气欠佳,抢来的那把短刀不知多久没擦了。

孟校尉急得团团转。他只是一介鹰犬,手里只有粗糙的军中伤药,只得指挥着几个手下,胡乱给他清洗包扎。

又从附近村落里请了个老中医,把脉灌药扎针。但过不半天,王放体温渐热,脸蛋潮红,还是发起高烧来,整个人成了炉子里一块通红的炭。

耳中依稀听人告诉他:“殿下且忍一忍……臣等已派人去延请名医,明日便可转移到条件好些的去处……”

还自称“臣”!王放胸中一串脏话,骂不出来,干脆听天由命。

再醒来时,似乎确实是换了个地方。但见窗案素净,墙壁刷得粉白。身下的床铺柔软丝滑,熏了上等的檀香。室内装点了新采的芍药花。窗外透出晶亮的阳光,化作一个个光点洒在花瓣上,无风自动。

他瞳仁漆黑,目光无意识地追随那些光点。忽然天色转阴,日光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他闭上眼。

他依稀记得被灌了一晚上的药。左手几乎被绑在身上,动弹不得。艰难伸出右手摸摸额头,仍然烫得吓人。

他心中念念有词,背两遍乘法口诀,又诵了半部《四十二章经,还好,没给烧傻。

拿起床头架子上的一个小陶碗,翻过来,底下刻着某某官驿的字样。他心里有数,把陶碗放回去。

手中却无力,那陶碗碰到架子边缘,咔嚓一声,碎在地上。

王放苦笑,余光看那陶碗碎片的排列形状,四反两正,恰好是个六爻之卦。

他眼中微微亮了光,挪过半个身子,混混沌沌的给自己算了一卦:震上艮下,是为雷山小过,意喻有志难伸、龙困浅滩,诸事不利,凶。

他大为气馁,便想作弊,伸手去翻最后一片,想给翻成时来运转的“风山渐”。奈何差着一寸,横竖够不着,差点就骨碌碌滚瓜溜油。亏得最后一刻,手臂牢牢环住栏杆,才金鸡独立地横在了床边,半个身子悬空,却怎么也挪不回去了。

门外的人听到了动静。几个窈窕侍女推门而入,看到地上陶碗碎片,一人连忙蹲下收拾,碎片盛在衣襟里,带了出去。

另外两人跪下行礼:“拜见君上。妾等服侍殿下起居。”

作者有话要说:  雷山小过:周易第62卦上震下艮

风山渐:周易第53卦上巽下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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