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君几乎是本能地闭眼, 沿着发际线的半边脸是冰冷的刺疼,但接下来, 预料中剥皮撕骨的疼痛并未到来,而是听到“叮”的一声, 冰凉锐利的剑尖离开脸颊。
“老徒弟,到了东昭来,居然不通知师父一声。不通知师父便罢了……”静谧的屋内响起略略扬起的圆润声音,带着揶揄的笑意,随即音调一转,带着冷意的低笑,“居然敢动师父的人?”
晏倾君如同沉溺在深水里的心猛地透了一口气, 冰冷的心尖蓦然被那熟悉的语调温软地触到。她睁眼, 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人。
晏卿。
仍是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如同水草一般在夜色中漂游,俊朗的脸棱廓分明,眸子里依旧是温煦的笑, 如二月初开的蔷薇花蕊, 带着别样的清新。尽管隔着一层破碎的纸窗,只是在他刚刚打破的缝隙里见到他的身形,晏倾君仍是清楚地看着他仿佛从天而降,随风而来,踏月而至。
本来坐在桌边满面阴沉的“鬼釜神医”面上大惊,张大了嘴巴,忙站起身, 拍了拍两手,嘟哝道:“我……我先走了!跟你师兄说他看错人了!我可没到东昭来!”
那人说着,匆忙收拾好药箱,连蹦带跳地从正门跑了。而晏卿刚好破窗而入,奕子轩冷睨着他,扔下手里的断剑。
“师弟你若看中这张脸,师兄下次多送几张来。”屋内药味太重,晏卿嫌弃地拿手扇了扇,迅速地抱起瘫坐在地上的晏倾君,“我的人师弟还是少动为妙,否则……小心悔不当初。”
晏卿动作虽快,语调里仍是慵懒的笑意,抱起晏倾君便离开小屋,消失在夜色中。
奕子轩略有失神地踱步到榻上女子身侧,坐下,疼惜地抚上她的面颊。
***
晏倾君窝在晏卿怀里,又嗅到熟悉的淡淡墨香,紧绷的神经猝然放松,双手却是紧紧地反抱住温暖的身子,双眼蹭过晏卿的胸口,擦去刚刚强忍着不曾流出的眼泪。
抱着她的人,尽管身份成谜,目的不明,尽管从一开始与她就是互相利用,或许哪一日便分道扬镳反目为敌,尽管狡猾成性,卑鄙无耻下流还无赖,可比起那些口口声声爱她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她、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君子”要安全得多。
“真没用。”晏卿讥诮,竟与晏倾君梦里的语调一模一样。
晏倾君一手抓住晏卿的手臂,用尽全身剩下的力气掐了下去,这次他未再变作透明飘然远去。
“无良!”晏卿吃痛,低骂了一句,不客气地将晏倾君扔在一棵树下。晏倾君靠在树干上突然笑了起来,一面擦掉眼泪一面笑看着晏卿,笑容是甚为少见的干净,双眼更是从未有过的透亮,“你会疼?看来不是做梦。”
晏卿的嘴角抽了抽,斜睨着她,扬眉道:“这次哥哥我可是特地从祁国赶过来救你,你说,你该拿什么回报我?”
“诶?我可以说话了!”晏倾君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可以出声了。
晏卿鄙夷地扫了一眼她的兴奋模样,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道:“回了东昭,染了东昭的傻气。”
“你给我用过解药了?”晏倾君虽是可以说话,却发现身上仍是无力。晏卿继续无奈道:“奕子轩点的哑穴,过了时辰自然便解了。身上的软骨散,还需半个时辰方才好。”
晏卿说着,到晏倾君身边坐下,捡了根树枝无趣地挑拨地上的积雪。
冬日雪后,入眼处尽是一片雪白,刚刚晏卿走过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整齐的足迹。晏倾君坐在雪地上,觉得有些冷,晏卿身上倒是暖和,便往他那边靠了靠。
晏卿无视晏倾君的友好举动,往旁边挪了挪,晏倾君不甘心地再靠过去,晏卿又挪了挪。
“哥哥……”晏倾君突然一声叫唤,柔肠百转,她扯了扯晏卿的袖角,可怜兮兮地道,“妹妹知道错了,这次定然吸取教训。”
晏卿转眸看她,微肿的双眼通红的鼻子,眼角还有残余的泪渍。他轻笑,“哦?哪里错了?”
“不该自以为是,不该急功近利,不该自大轻敌。”晏倾君诚恳而严肃地答道。明知奕子轩对她有杀意,却仗着自己真实的“晏倾君”身份不放在眼里,却不知也有“有口难言”的时候。明知太过刺激晏,会让她怀疑自己的身份,却仗着计划顺利,任由他疑心陡生,到了要除她以免后患的地步,却不知计划一日未真正开始,便有无数的横生枝节。自以为是地认为晏与奕子轩二人同样骄傲的性子,不会再与对方合作。急功近利地达到自己目的的同时,使自己失去了对奕子轩的利用价值。自大轻敌地认为晏倾云不会是她的对手。
于是,今夜她险些被奕子轩剥了脸皮送了半条命,倘若晏卿未及时赶到,她即便是送命也怪不得别人。
这些错误她必须承认。但,错不可怕,失败亦不可怕,即便是今日当真被人毁了容貌,也不可怕。只要她认识到自己的错,明白失败的原因,吸取今日的教训,那便是成长。
挽月夫人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最可怕的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跌倒,而是跌倒之后再也爬不起来。
“好妹妹,你还太小……”晏卿一手抚上晏倾君发际线上凝固的伤口,指尖带了温润的春水一般,使得晏倾君脸上凝固的鲜血渐渐融开,连疼痛也淡去许多。
晏倾君讨好地笑着,蹭了过去,道:“莫非……哥哥你是千年老妖?那阴阳怪气的老大夫为何会是你的徒弟?”
“他?”晏卿摸了摸鼻子,笑得狡猾,“他与我打赌,输了,就是我徒弟了。”
“什么赌?”晏倾君好奇道。要知道,能有“换脸”的医术,这五国间恐怕只有那位行踪必定性子诡异的“鬼釜神医”,而他居然甘愿拜晏卿为师,着实让她好奇。
“想知道?”晏卿又挂起招牌笑容。
晏倾君正想点头,想到数次都被他戏弄,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说不说随你,反正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不如我们也来打个赌?”晏卿突然贴近晏倾君,双眼闪亮地注视晏倾君。晏倾君看着他的笑,只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写着两个字——奸诈!
“我若输了,今后任你差遣。”晏卿笑得眯了眼。晏倾君反问,“那若我输了呢?”
“你输了,很简单。”晏卿暧昧地拉过晏倾君抱在怀里,低笑道,“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