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以前看不明白的问题, 有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协议,便清清楚楚了。
为何晏卿已经不打算回东昭, 却千里迢迢赶到东昭只为救下险些在奕子轩手中丧命的她?为何他会在落崖时翻转身子宁愿自己身受重伤也要她毫发无损?为何殊言与白玄景为父子,他身上却有殊家令牌, 且能调动殊家暗卫与白玄景为敌?为何他一次又一次似假似真地在她耳边要她“以身相许”?
五国之大,论美貌论才华论胆识,在她晏倾君之上的不计其数。他要救要护要娶的,为何会是她这个失宠失势甚至“丧命”的倾君公主?
只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哥哥,处心积虑地,拿毕生心血来与他换,换她一条性命, 换她一生平安, 一世安稳。
“殊言让我保密,低估你的脑袋了。”晏卿仍旧笑着,笑得很是坦然,“他既然让我保密, 也不会主动与你说, 你从何得知?”
晏倾君又是自嘲地笑,“当初他说要‘护我平安,达我所愿,偿我所损’,我要他给我殊家家主的位子,他却沉默不语,任由我讽刺嘲笑……自从他上了月神山, 而你从月神山离开,他身后的一众人等全部消失。你不过以‘准驸马’的身份回南临,白玄景对你向来不善,你凭什么一举坐上将军高位?你走之前留给殊言的四个字,‘君当守诺’,守什么诺?呵……看眼前局势,恐怕大半个南临都在你手中了吧?”
“不错,倾君所说有理。”晏卿饶有兴致道,“既然对局势如此明白,你还站在这里……”
“你想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我,已经没有资格站在你面前再与你谈条件?”晏倾君接过话,眸子里细碎的光点闪着寒光。
晏卿笑,眸光深邃。
“只要你让殊言进城。”晏倾君看住晏卿,正色道,“只要你让他进城,让白玄景医他,我会跟殊言走。”
只要她说要走,殊言会愿意带她远离宫廷,远离战争,远离喧嚣。殊言走,白玄景也不会一人留在南临。
“我会说服白玄景放弃在南临的势力,抽走他所有的亲信,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自此,南临,是你一人天下!”晏倾君看住晏卿黑色的眼,一瞬都不曾离开,她从未如此严肃正经地与晏卿对话,也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晏卿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凝固在脸上的是她不曾见过的深沉内敛。
“殊言有多疼我你知道,白玄景有多疼殊言你也知道,这笔交易不损你分毫,不废你兵卒,只要你让殊言进城……”
“所以现在你只在乎他的死活,不管自己心中所想?”晏卿眸中滑过一抹狭长的冰冷。
晏倾君微笑道:“从祁国到东昭,东昭到南临,再由南临到贡月,赢得我的信任,坐上驸马之位,利用我诱殊言上月神山,顺利取缔殊家家主,刺杀选婿者引起战争以巩固地位……晏卿,论深谋远虑论审时度势论施局布阵我自叹弗如,我也有自知之明,争不起的——不争便是。我给你君临天下的捷径,你放我一条生路,何乐而不为?”
净凉的夜风袭来,吹散两人之间最初的那抹暧昧气息。晏卿双眼幽黑,看不出情绪来,晏倾君始终微笑,等着答案。
时间一分分流逝,晨曦爬上天际,东方露白。晏倾君脸上的笑都凝了一层冷霜,晏卿却似睡着一般靠在树干上,阖目不语。
晏倾君现在最耗不起的,便是时间。她突然弯了弯眼角,扶着树枝往晏卿身边挪了挪,软绵绵地靠在了他怀里,柔声道:“秦公子觉得,与护梨的这笔交易可做与否?”
晏卿像是瞬间苏醒过来,眸子里有了光泽,嘴角也带上笑容,“好。”
几乎是与此同时,数百名祁军手持长弓,将一身青纱的祁燕团团围住。祁燕的长发沾了夜露,贴在鬓角遮住了半张脸。她收起手中长剑,侧目看了一眼轻泄出东方的一抹红云,双膝跪地。
“民女祁燕,求见皇上!”
数百弓箭手面面相觑,这女子武功高强,却不欲隐藏行踪,刚刚闯入军营便被人发现,手持长剑却并不出鞘,显然未尽全力便打退了几名将领……现在又跪地求见皇上……
祁燕得不到回应,提高声音再喊了一句:“民女祁燕,求见皇上!”
“天子之尊,可是你等草莽想见就能见!”弓箭手中站出一名副将着装的男子,大吼道,“抓住这女刺客!”
众人一听,马上有人提剑攻击。祁燕神色一凛,握紧了长剑连连后退,弓箭手随之逼近,拉弓放箭,数百支长箭向祁燕射过去。
“何人在此喧闹惊扰皇上休息!”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众人之稍稍瞥见那一抹明黄,便纷纷让开路来。
祁天弈在十几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嘴角闲适的笑容在见到祁燕冷秀的面庞时突然顿住,随之化作浓重的雾水在眼中氤氲。
祁燕只略略扫过他的侧脸便将双眼移开,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冷然的脸上却更显苍白。
祁天弈的双眼迅速通红,脚下的速度也不由地放慢,生怕声音大点、动作快点会惊跑眼前的梦境一般,轻轻地、慢慢地靠近不远处的身影。
“皇上!此女武功高强……”
刚刚下令抓刺客的男子再次出声,被祁天弈喝住:“闭嘴!”
那人面色难堪地退后几步,祁军纷纷收起刀剑,弓箭手也放下满弓,祁燕一直垂着眼,侧过身子,跪下,“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祁天弈眼神一乱,连忙往前走,急急地想要拉起祁燕,双手刚刚碰到她的手臂,她便像惊弓之鸟般迅速往后一闪。
祁天弈眸中的血色更甚,垂下的双手微微发抖,面上仍是挤出几分笑容来,取下肩上的披风给祁燕披上,小心翼翼地拉住祁燕的手。
这次祁燕没有再闪躲,顺从地跟着他起身,往营帐深处走去。
帐内温暖如春,炉火还泛着星星光点,祁天弈屏退了所有侍从,帐内便只剩下他与祁燕二人。刚刚入账他便快步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燕儿趁夜回来,要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祁燕却是突然面对祁天弈跪下。
祁天弈本就不太自然的笑容僵了僵,将举起的茶杯重重放下。
“请皇上退兵。”祁燕垂首,声调低沉。
祁天弈的笑容完全敛去,就着桌边坐下,面色阴沉,不语。
“求皇上退兵!”祁燕加重了语气。
祁天弈面色愈沉,却是笑道:“本以为燕儿回来,是因为想念朕了。”
祁燕面色不变,沉默不语。祁天弈微怒道:“以选婿为名,以你为饵,诱朕到南临,囚于密室,骗我国宝,更杀害我祁国九名才子,此等公然挑衅,还要朕忍气吞声不成?”
“皇上明知这只是个圈套……”祁燕低声道,“是南临有人想借机一战成名,因此特意激怒……”
“圈套又如何?”祁天弈嗤笑,“朕倒要看看,南临有何本事以一挑三!”
“弈儿你退兵好不好?”祁燕突然抬头,眼里蓄满了泪水,“你退兵好不好?”
祁天弈脸上的桀骜之气被祁燕眸中的泪水洗净,透出一抹无奈的柔情来。
“弈儿你退兵好不好?”祁燕的气息有几分杂乱,眼神里透出急躁来,“天就快亮了……算是姐姐求你可好?你退兵好不好?”
祁天弈的双唇抿得发白,凝视着祁燕,像是要穿透她的灵魂一般,半晌才喃喃开口道:“你从未求过我的……”
即便是在当初,他被欲望迷心,将她囚在孤岛的卧房内暗不见天日,她独自一人默默流泪也不曾开口说过一个“求”字。
“理由。”祁天弈沉声道,“给我一个理由。不是退兵的理由,是你求我的理由。”
祁燕瘫软地跪坐在地上,通红的双眼噙着泪水,迟迟不肯落下。
营帐内有隐隐的龙涎香,炉火的微光闪闪灭灭,一如某人正在生死一线间徘徊的生命,或许……一阵风吹来,便永久地熄灭了。再也不会有人告诉她,即便活得生不如死,也要活着,为了还能活着的人努力地活着。再也不会有人用锦帕擦净她狼狈的脸,拉起她的手,轻声对她说,你就站在我身后,谁也不敢伤你。再也不会有人在蕴暖的火堆边诚挚地看入她的眼,温柔地笑,燕儿,你嫁我可好?
燕儿,你嫁我可好?
即便我双手俱残,双腿皆废,我会好好活着,竭尽全力地活着,照顾你,疼惜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你嫁我可好?
“殊公子……”祁燕略略抬起眼皮,泪水便滑了下来,“弈儿,你若不退兵,殊公子便无法顺利进城。他为了换下母后才会被晏玺伤成那般模样,今日他若无法进城,会……会死的……”
祁燕的声音忍不住哽咽,带出羸弱的哭腔。祁天弈的眼神却在听到这番话时渐渐冰冷,冰冷之下的眼眸黑得透不出一丝光彩来。
“你……钟情于他?”祁天弈嘴角的笑容很是诡异,斜眼睨着祁燕。
祁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静下来,面色也恢复如平静的湖面,淡淡地回答:“没有。”
“那他的生死,于你何干?”
“我欠他的。”
“我若不退兵呢?”
祁天弈一瞬不瞬地盯着祁燕的脸,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表情。祁燕的脸上突然漾起柔情,缓缓起身,移步到祁天弈身边,伸手去捋祁天弈的发鬓,“弈儿……”
祁天弈的眼神一闪,眸子里的坚冰一片片地碎裂,仍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祁燕的脸,双眼里却是惊喜与深深的依恋。
“弈儿乖,弈儿最听话的可对?”祁燕的手指滑过祁天弈的脸庞,一如多年前,年幼的祁天弈偎在她身侧,她轻手擦去他脸侧的泪水,轻柔地安慰,奴婢永远在殿下左右,姐姐永远在弈儿左右。
“燕儿给你想要的,弈儿听我的话,退兵可好?”祁燕温柔的音色透着蛊惑,带着温暖的熟悉气息响在祁天弈耳边。他怔怔地坐在桌前,抱住怀中的温软,神色恍惚地点了点头。
祁燕倚在祁天弈怀里,双眼又开始溢出绯色,面无表情地开始宽衣解带。
营帐内开始腾起隐隐的女儿香,混杂在龙涎香里欲要迷人心智,帐外突然鼓入一阵冷风,祁燕只剩一层纱衣的身子抖了抖,祁天弈的眼皮也跟着颤了颤,回神间便瞥见祁燕手臂上深可见骨的褐色伤痕。
那是当年他用铁链锁她,她日夜挣扎,留下的无可抹去的伤痕。
祁天弈像是突然被那伤痕惊醒,再看向祁燕,她已经只着一层淡薄的纱衣,刚刚恍惚中的惊喜与依恋突然就变作深刻而尖锐的疼痛,表露在脸上一览无余。
“你在干什么!”祁天弈猛地推开祁燕。
祁燕跌在地上,只是笑笑,“给皇上想要的东西,请皇上退兵。”
祁天弈面如坚冰,眼神却不住地发颤。
一年多来的刻骨相思,期待已久的久别重逢,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只要再找到她,好好地把她当做姐姐,敬她爱她,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好,他不会再强迫她做任何不喜之事,他会让她幸福地安度余生。
然而,从她嘴里出来的“求”,出来的“殊公子”,那显而易见的情意,他梦寐以求的痴心相恋,竟是对着另外一个男子!
祁天弈觉得愤怒,却是无力的愤怒,看着扑在地上曾经被自己折磨到伤痕累累的女子,只觉得绝望,绝望到恨不得毁天灭地!
“求皇上退兵。”祁燕重新跪在地上,低沉的声音里,溢出的同样是绝望。
祁天弈霍然起身,一手推翻身前的木桌。木桌倒地,发出绝望的碎裂声。
***
晏倾君赶回军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亮,东昭军营内议论纷纷,就在半个时辰前,祁军突然拔营,不声不响地撤退了,并且,退得干干净净。
晏倾君皱着眉头回到殊言的住处,见到祁燕正在给殊言喂药,扫过她憔悴的脸,便大概猜到祁军为何会撤。但是殊言今日竟然很早便醒了,而且看起来精神甚好,她与祁燕只是略略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祁军一事不说半句。
“我们稍后带你入城见白玄景。”晏倾君在榻边坐下,微微笑道。
殊言的眉头微微皱起,“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晏卿。看来殊言也很了解晏卿从来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晏倾君轻笑道:“我答应他,若是让你进城,我便随你离开南临,并且说服白玄景放弃手中的权势,随我们一起走。”
殊言微微一怔,晏倾君问道:“怎么?不愿带我走么?”
殊言摇头,晏倾君又问:“那是担心白玄景不肯跟着我们走?”
殊言仍是摇头,晏倾君不解,殊言看住她,缓缓道:“你真的愿意……随我们走?”
“只要你活着,我便随你走。”晏倾君并未看着殊言的眼,语气却很是坚定。
“我说过,我一定会活着。”
“那我也说,我一定会跟你走。”
殊言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带着些许释然,些许欣慰,些许憧憬,轻声道:“阿倾,我一定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祁军已退,边界处的威胁瞬间少了一半,东昭军又依着晏玺的指令,后退三十里,晏倾君带着祁燕与殊言,顺利地敲开了边城城门。
城内局势与晏倾君所料的不出一二,白玄景同在城内,却因为重病和晏卿的“照顾”不得自由,但是殊言必需的冰室,白玄景早便准备好。因此,三人一入城晏卿便带着他们到了冰室。
白玄景早便在那里等候,只一眼就看出身体状况非常之差,一月不见,头发变作全白,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许多,一见到被祁燕背着的殊言,双眼马上亮堂起来,急着想要站起来迎接,可是还未站稳便咳嗽起来。
殊言担忧地唤了一句:“爹……”
白玄景听到他的声音,精神又好了些,大喘几口气,平下咳嗽,指着室内的病床急急道:“快……快把他放下,我来给他看看。”
祁燕利落地将殊言放在冒着白色凉气的病床上,随即退在一边。白玄景此时才发现殊言带血的手脚,刚刚才勉强站起的身子连连后退了几步,浑身都开始颤抖。
“你……你们……你们谁把他弄成这副模样?”白玄景刀锋般的眼神落在晏倾君身上,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一般。
晏倾君皱了皱眉,不耐道:“此事日后会向前辈好好交代,现在还是快些看看他的伤才好。”
“与阿倾无关,爹……你莫要迁怒与她。”
殊言开口,白玄景也顾不得再逼问,抬步欲要走到他身边,祁燕连忙上前去扶。
殊言手脚上的伤深可见骨,分毫不差地与十几年前的旧伤重合。白玄景颤抖着手,几乎不敢触碰那伤口,闭了闭眼,将手指停留在殊言的脉搏上。
晏倾君与祁燕看着白玄景替殊言把脉,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面上看到些许紧张。白玄景闭着眼,眉头皱起,缓缓舒展,又皱起,再疏开,如此几个反复,最后一次舒展开来时,眉间竟带了一丝喜色。
“言儿,你用了五色?”白玄景轻声问道。
殊言应了一声,白玄景便笑了起来,面色也随之红润,喜道:“言儿,你的毒……解了!十七年啊……”
说着,白玄景的双眼又泛起殷红,颤声道:“十七年……我找了十七年的解毒之法!言儿,如今你只有手脚上的伤而已,身体虚弱是因为十七年的毒素突然排出体内,身体有些无法适应而已。日后你可以不用在这冰室内,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可以……”
白玄景哽咽,没再说下去。
晏倾君与祁燕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白玄景所说的话,可是不得不信,若连他的判断都不信,她们又该信谁?
殊言躺在病床上,微微侧首,也不知是在看着晏倾君,还是在看着祁燕,笑得舒缓,“我说过,我一定会活下去。”
晏倾君心中仿佛卸下了千千斤的重担,默默地舒了口气,祁燕同样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冰冷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那我们快些收拾东西走吧。”晏倾君提议。
昨夜她答应晏卿,只要让白玄景给殊言诊脉,他们马上离开。即便没有这个承诺,现在这个局势,还是早些离开南临为妙。
“那你的毒……”
“我的毒,有白前辈在,自然可以解的。”晏倾君打断殊言的话,坐在桌边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不信让白前辈来把脉试试看。”
白玄景仍是对晏倾君不喜,但抵不住殊言的请求的眼神,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晏倾君把脉,眉头又皱了起来。
晏倾君自知这毒白玄景不可能解,否则今日晏玺不会放心让她进城,但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莫非要再回去送死?她宁愿毒发也不要再被晏玺胁迫利用!因此她暗暗地给白玄景使了个眼色。
白玄景自然是更在乎殊言,如今殊家已经被殊言亲手交给晏卿,他手中还有势力,却也无精力再与晏卿斗下去,最重要的,他本就无心斗争,只要殊言好好的……活着……
“此毒虽然难解,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白玄景故作沉思,缓缓道,“药材比较难凑齐,耗的时日也会久一些……或许,得两三年。”
“可以解就行了,管他多久,看我到现在不是还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么?”晏倾君忙接过话,接着扶起殊言,“我们快点离开才好,若是被晏玺抓住了可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晏玺的手段殊言也不是一次两次的领教,略作沉吟便点头。一直沉默的祁燕突然开口道:“外面……好像有异动……我先出去看看!”
殊言每年的内力都会在外出的两个月里消耗殆尽,此时已经与不会武功的晏倾君无异,自然听不出什么,只有白玄景内力深厚,五感较优,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战鼓响了……”
莫非是晏玺出尔反尔?
晏倾君脑中滑过这个念头,也顾不得仔细掂量,正色道:“走!现在就走!”
本来还要商量如何处理白玄景手下那批“忠臣”,可是现在这状况,必须马上走才行!否则她不会武,殊言手脚俱残,白玄景身有重病……
思及此,晏倾君高悬起的心重重地砸落了下来。
走?要怎么走?
四个人中一病一伤一弱,外面若真是打起来了,要怎么走?
“是商洛!”祁燕很快便回来,面色略白,“商洛翻过高山偷袭,南临猝不及防!恐怕东昭也会趁势攻击!我们快走!”
祁燕进来得急,冰室的门并未关上,热气从门外一阵阵地袭来,同时冲入室内的,还有震耳的杀喊声和声声急促的战鼓声。
显然祁燕也忽视了目前四人的尴尬局面,白玄景武功虽高,刚刚连站起来都要由人搀扶……
晏倾君与祁燕不会丢下殊言,殊言也不会丢下白玄景,要想四人顺利地出去……
“晏卿……”此时此刻,晏倾君的脑袋里只蹦出这么个名字,问祁燕道:“晏卿呢?”
只有他能遣人送他们离开了!
祁燕垂眼,低声道:“我出去时正好见到晏公子带兵抵御商洛的攻击……”
“那白前辈,你的人呢?可有跟来阵前的?”晏倾君压下心中慌乱,沉着道。
白玄景摇头,这南临朝廷中,他的势力全是当年跟他从白子洲出来的老臣,如今都年事已高。这么些年南临太平,不曾料到日后会有此变故,老臣后裔都从文不从武,出征时晏卿又趁着他重病,有意打压一把,自然不可能带出来所谓的心腹……
晏倾君心中一沉,下一个念头还未在脑中生成,便听到室外有人大呼:“破城了破城了!东昭军打过来了!快跟我去北城门处支援!”
随即又是一阵紧过一阵的战鼓声。
晏玺也来了!
晏倾君忙道:“燕儿,你快去找找附近可有适合的马车!”
“阿倾。”一直沉默的殊言突然开口,叹息道,“你们带着爹先走,我自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晏倾君急道,“我骗他说娘还在南临,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他找不到娘我们俩都不用活了!”
“去找马车来。”白玄景开口,殊言不再反驳,祁燕迅速出了冰室。
不知是不是晏卿有意安排,冰室外竟真有一辆马车,还是一辆上好的马车,两匹骏马一看就是品性极佳的战马。晏倾君将两名伤病者安置在马车内,与祁燕一起坐在车头。
“燕儿,我们必须鼓足了力气,一口气冲出去!若是中途停下来,便是死。”晏倾君看住祁燕,郑重道。
祁燕沉着地点头。
“我数一,我们将马赶得最快最稳,笔直往南面冲。”晏倾君深吸一口气,拿紧了马鞭。
祁燕仍是点头。
一、二、三……
马上嘶鸣,尘烟滚起,棕红色的马车,如同离弦之箭,飞速冲入混乱的战场,正在厮斗的双方反应不及,纷纷退让。
马车内,殊言沉静地睁着眼,白玄景慢慢地将他扶起。
“言儿,你照着往日我给你开的方子服药,继续我教你的内功心法,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靠着深厚的内力站起来。”白玄景的声音温和,完全屏蔽掉了马车外的厮杀惨烈。
殊言微微皱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娘临死前,我曾向她许诺,有生之年必让你如正常人般生活,十六年了……你的毒,终于解了……”白玄景抑住咳嗽,单手撑着殊言的后背,微微笑道,“言儿,你记得,今后要如正常人一般活着,娶妻生子,儿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