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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六十章

殊言感觉到一股暖流由后背慢慢浸入身体,整个人顿时有了精神,思绪也更加清明。

“爹,你……”

“这么些年,若不是挂念着你的病,我早就去找你娘了。”白玄景打断殊言的话,仍是微微笑着,“如今你的毒解了,我心愿已了,也不愿拖着久病的身子苟活于世。四十多年的内力,我尽授于你,只要日后好好调理,你的伤……会好的。”

殊言僵直的身子尽在白玄景的一掌控制中,动弹不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你答应爹,日后……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白玄景的声音已经有了衰败之气,殊言睁着的眸子里水光潋滟,轻轻点头。

突然烈马嘶鸣,飞速行驶的马车剧烈颠簸后停了下来,殊言被白玄景牢牢拉住,热力仍是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君儿,这么急地驾着马车,不知是想去哪里啊?”

马车外,晏玺一身黑色镶金的袍子,高坐在骏马上分外精神。晏倾君手里的马鞭已经被缴飞,盯着晏玺,面色有些灰白。

一行人已然被大批东昭军包围,包围圈内是受惊左右徘徊的战马,包围圈是仍旧厮杀的两军,甚至有些地方是三军混战。

“莫非梦烟就在这马车内?君儿是要带着她来见我?”晏玺嘴角噙笑,眼神飘过晏倾君身后的马车,骑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晏倾君咬了咬唇,眼看就要冲出这小城了,就这么倒霉,在最后关头被他抓住了!

“马车内的,当然是……”

晏倾君还在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回答,马车内突然传来了声响。

“阿晏……”

轻轻浅浅的一声呼唤,并未被战场的嘈杂声淹没,反而如同惊雷一般震得战场的嘶喊声在刹那间消失不见,晏倾君耳边回旋着那声音,只觉得浑身发抖,晏玺更是惊得立在马上一点动作都无。

那是……白梦烟的声音。

晏倾君发誓,那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是母亲的声音!

“阿晏,好久不见。”就在晏倾君怀疑是自己幻听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而这一声,也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马车内的,明明就是殊言和白玄景!白玄景才是真真正正的白子洲白纸嫡系传人,白氏技能,他应该是比母亲掌握得更好,所以……现在把母亲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是白玄景无疑!

晏倾君是明白了,晏玺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惊喜交加到了无措的程度,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久不见,不如不见。阿晏,你我之间,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

听到这句话,晏玺才有所动容,喃喃道:“梦烟……我找了你这么多年……”

“我还记得你上次找我时,做了什么事。”

“梦烟,是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可好?我会道歉我会补偿……”

晏玺的话被马车内的一声嗤笑打断,“道歉?补偿?十七年,谁来补偿言儿?我不想再见你,你我就此别过可好?”

提及殊言,晏玺的表情又开始扭曲,只是忍而不发,低声道:“梦烟,你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马车内一阵沉默,稍后车内人才缓缓开口道:“那先放我的两个孩子走,放走他们我才安心出来见你一面。”

晏玺面上一喜,马上回答道:“好,只要你在,我放他们走!”

晏倾君忙给祁燕一个眼色,祁燕钻进马车内背出殊言,脚尖一点便翻身上马,再拿剑将马车与战马之间的缰绳砍断,晏倾君骑上另一匹马。

晏玺挥了挥手,东昭军便让出一条道来。晏倾君毫不犹豫地夹了夹马肚,向着城门的方向驱近,祁燕紧随其后。

“燕儿你不必跟着我,带殊言先走!晏玺马上就会追上来!”晏倾君急急向后道。

祁燕重重点头,加快了速度。晏倾君往日骑马并不多,两匹马很快就拉开距离。

她本以为出了城门便会安全许多,哪知南城门同样是一片混战,不多久便能听见身后东昭军的追赶声,本来一马当先的祁燕也渐渐出现在视线内。

前面的路,被商洛军拦住了。

祁燕干脆策鞭回行,与晏倾君一道。

前方是商洛军,后方是东昭军,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晏倾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

“哈哈……想逃?胆敢戏弄朕,还想逃出去?”晏玺的大笑声远远地就飘了过来,“朕就让你们尝尝戏弄朕的下场!”

晏倾君紧紧握着缰绳,面色沉静,四下扫望的双眼泄露了她此时的焦虑。祁燕则是紧紧地扣住身后的殊言,一瞬不瞬地盯着向着自己围过来的弓箭手。

刚刚的马车被拖了过来,晏玺坐在本该是车夫坐的位置,微微笑着,玄黑的眸子里却尽是杀机。

晏玺拉开车帘,从马车里拖出来一个人。

晏倾君微微诧异,不过半个时辰不见,白玄景又苍老了十多岁一般,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不停咳嗽着,嘴角的血迹染红了苍白的胡须。

“有胆子抢走梦烟!有胆子假扮梦烟来骗我!朕要你亲眼看着!看着你那宝贝儿子怎么个死法!”晏玺揪住白玄景的衣襟,再狠狠将他推开,随即对着晏倾君笑吟吟道,“君儿,你过来,过来朕身边,朕免你一死。”

晏倾君咬着唇,对他的话不置一顾。

“君儿,你是朕的女儿,朕不会害你!”见晏倾君不动,晏玺的面色沉了沉。

“父皇?”晏倾君挑眉娇笑,“父皇,您害女儿的次数还不少么?这次是想让我过去,再拿我来威胁殊言?”

晏玺眸色一沉,冷道:“如此不识抬举,不像我晏玺的女儿!那你就自求多福了!放箭!”

晏玺一挥手,拉满长弓的弓箭手纷纷放箭。

长箭如雨般落下,晏倾君本能地贴身在马背上,身子却是一轻,被人抱了起来。殊言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微微一跃身便抱住晏倾君躲过那箭雨,祁燕也同时运轻功闪过。

晏玺见三人无恙,恼怒吼道:“再放!”

殊言本就站立不稳,借着晏倾君落地的力量再次跃起,身姿灵活地躲着箭。

白玄景眼看着飞舞的长箭越来越多,殊言的身形已经渐渐不如初时灵活,随时都可能被一箭射中,心跳一阵加速,便连连咳嗽起来。乌黑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他极为吃力地挪动身体,拉住晏玺的手臂,颤声想要说什么。

晏玺好笑地看着当年不可一世的白子洲继承人在自己手下狼狈不堪,连“求”,都说不出口。

“你……你……让他们住手!”白玄景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紧紧地抓住晏玺的手,断断续续道,“他……他是……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住手……住手!”

晏玺冷然的脸上骤然浮现深重的不屑,一手甩开白玄景,大笑道:“白玄景,同样一个借口你用了一次还用第二次?第一次我不会信,这次我就会信了?”

白玄景倒在马车边际,墨色的眸子里聚满了无奈与绝望,只缓缓摇头道:“不曾骗你不曾骗你……你要如何才能相信?他……他是梦烟……他是梦烟和你的孩子……”

“若是我的孩子,你会待他如此?为了给他解毒耗尽心力身染重疾?甚至连自己四十多年的内力都传给他?”晏玺觉得这个谎言非常可笑,白玄景恨自己,就如同自己恨他一般,会费心费力给他养孩子?

十七年前他不信,如今他不信,永远都不可能信!

白玄景大口喘着气,无力辩驳,只喃喃道:“不曾骗你……梦烟、梦烟从不曾背叛你……”

晏玺神色一肃,抽出随身佩剑便往白玄景身上刺了过去,“她的名字不是你能喊的!”

白玄景被他一剑刺落了马车,在地上连连翻滚,鲜血沾着尘土呈出一片褐黄色,弄脏了他一身的白色衣衫。

远处殊言正护着晏倾君躲闪箭雨,一眼瞥见白玄景的狼狈模样,苍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去。

“燕儿。”他唤了一声,祁燕便向他的方向奔过来。

“照顾好阿倾。”殊言手臂用力,将晏倾君推给祁燕,只身往白玄景的方向奔去。

白玄景一口气将四十多年的内力尽数给了他,他二人内力本就是一路,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能吸收殆尽,且运用自如。尽管脚筋被挑断,只要他蓄力运功,忍住剧痛,他便能行起轻功。

“言儿……”白玄景半睁的眼睛,眼角尽是皱纹,流出的泪水都沾了飞扬的尘土。

“爹!”殊言清秀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那一声叫唤中。

“明知我快死了,还……还回来作甚……”

白玄景咳嗽着,不停地吐出鲜血。殊言的眼圈霎时便红了,急急地将他从泥土中扶起,低声道:“做不到。”

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养了自己二十多

年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做不到任由花费大半生精力在自己身上的人被人折磨致死,做不到对他最敬最爱的师、或父不管不顾。

晏玺似乎早便料到殊言会回来,举手间剑已经指在殊言心口,嘴角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白玄景又开始咳嗽,眼里溢出水光。

“咳……他……你不能杀他……”

“不能杀?”晏玺挑眉,“我赶来南临,最大的目的之一便是让你,亲眼看着最爱死在你面前!哈哈……这孽种……”

“他是你的孩子!是你和梦烟的孩子!”白玄景近乎绝望地嘶吼,又吐出一口血来,浑身无力地靠在殊言手臂上,好似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却仍是固执地睁着眼。

殊言突然轻笑出声,淡淡地瞥了一眼指向自己的银色剑尖,带着些许挑衅地对着晏玺道:“你杀了我吧。”

晏玺握着长剑的手突然颤了颤。

“你杀了我。”殊言神色一凛,冷声道。

“你以为我不敢?”晏玺神色阴沉。

“嗯,你不敢。”

殊言微微一笑,晏玺面色一冷,一剑刺了过去。

叮!

就要刺入殊言心口的剑,突然被拦住,转了方向。

祁燕已然带着晏倾君到了晏玺身边,出手拦住了那一剑。弓箭手不敢箭指皇上,自然都放了弓。

晏玺面色狰狞,只一个翻身便擒住祁燕持剑的手。祁燕未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快,更未料到他的武力会如此惊人,被他擒住后根本动弹不得。

“不想要他死是么?朕就要你亲手杀了他!”晏玺的眸子里散出嗜血的光,扣住祁燕的手便向殊言刺过去。

祁燕心中一惊,运气全部内力想要偏移长剑的方向。晏玺的手突然一松,再用力一掌,将她推了一把。

祁燕的身子已经不由自己控制,被那一掌推着直直向前,而在她正前方的,正是晏倾君。

所有动作不过是在眨眼间,祁燕手中的剑根本来不及收起,手上的力度也无法控制,直直刺向晏倾君。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大唤一声:“倾君!让开!”

事情变化得太过突然,即便是高手也未必躲得过祁燕这一剑,更何况是一点功夫皮毛都不懂的晏倾君?

晏倾君未曾想过,自己无数次死里逃生,最后竟会死在自己人手上!

四月的南临,蓝天白云天高气爽。和煦的阳光铺洒而下,可惜灿烂的阳光无法驱散战场上修罗场般的黑暗,此起彼伏的杀喊声,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晏倾君觉得急速向她刺来的银白剑尖反射出的光芒太过刺眼,刺得她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眼前不断滑过她十六年的记忆里最为深刻的画面,时而慈祥时而严厉的母亲,狼狈落魄的太子哥哥,满面柔情的奕子轩,外冷内热的祁燕,狡猾可恶的晏卿,最后是……苍白消瘦的殊言。

等待的时间太久,晏倾君未察觉到疼痛,却闻到一股更为浓烈的血腥味,还带着淡淡的蔷薇花香。

晏倾君猛地睁眼,和煦的阳光被人挡住,冰冷的长剑也被人挡住。

殊言在她身前不远处,鲜红的血从心口处流出。他正对着她,剑尖刺破他的胸口。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对着她笑。他眼底仍旧闪烁着清亮的微光,发白的薄唇微微颤动,他在喊她:“阿倾。”

晏倾君突然觉得战场上所有的喧嚣声都迅速离自己远去,她看不到面色煞白仓皇逃走的祁燕,听不到白玄景破口而出声嘶力竭的绝望惊叫,只是盯着殊言胸口的一抹猩红,仿佛看到了当年白梦烟眼角的那颗朱砂痣。

殊言好像想要抬脚移步到晏倾君身边,蹒跚了几步便再无法移动。

晏倾君无意识地蓄了满眼的泪水,正要靠近殊言,一手被人拉住。

“君儿还是随朕回去比较好!”

晏玺拉着晏倾君便往相反的方向走,晏倾君心中所有的怒火怨气突然迸发出来,抽出袖间的匕首就刺向晏玺,晏玺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匕首指向她脖间。

“晏……玺……?”殊言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好似清晨林间的雾气,飘渺无力。

晏玺的动作顿了顿,皱眉看着他。

“你可知……我为何不姓白么?”殊言笑,鲜血顺着嘴角滑下。

“当然是你们掩人耳目的手段!”晏玺像是被这个问题刺到,恼怒地推开被他抓住的晏倾君。

殊言缓缓点头,嘴角的猩红分外刺目,顿了顿,又问:“你可知……我为何姓殊么?”

晏玺的双眼一颤,面上浮起阴鸷之色。

“曾经有人跟我说……”殊言仍是笑着,墨色的眸子仿佛已经渐渐褪了颜色,空洞着映现出往昔的色彩,“说我是某人,最特殊的孩子。”

晏玺的手猛地一抖,从晏倾君手中夺下的匕首落在地上“叮当”一声脆响。

“你想骗我。”晏玺嘴上嗤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虚软无力,没了底气。

“骗你的么?”殊言轻轻地笑,苍白的脸仿佛落在泥中掉了色的蔷薇花瓣,“那便是骗吧。”

晏玺不知所措地后退了两步,紧紧地闭眼,记忆如同被那句话解开枷锁,蜂拥而至。哪一年那女子笑靥如花,窝在他怀中日日与他说要儿孙满堂,哪一月他疼惜她身子太差,搂着她说只要一个,那一个会是他最特殊的孩子,哪一日那女子在他胸口呢喃,那是叫他特儿还是殊儿?他拍着她的脑袋笑说:“只有你会取出那么傻的名字。”

那之后他回国,他让她等她。

那之后一别多年,再见已是十年之后。

那之后她便嫁给白玄景,有了一个十岁的孩子。

“娘说我早产一月,所以出生时正好是最为寒冷的腊月。”殊言笑着述说,终于将眼神落在晏玺脸上。

短短几句话之间,狂妄阴鸷的神情在晏玺脸上一扫而尽,仿佛一瞬苍老。

“你可知……为何在月神山上我不肯说这些话?”殊言的笑,突然有了几分少见的顽劣。

晏玺却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亦看不下去,蹒跚着挪动脚步想要离开。殊言突然睁大了眼,运气,插在心口的长剑飞离,鲜血喷洒,溅了晏玺半张脸。

“我要你……记住怎样待过我,我要你,悔痛终生!”殊言黑色的发随着他的倒下铺了一地,他垂目看着晏玺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背影,笑得双眼都快拧出水来。

尽管白梦烟一次又一次地教他莫要恨,说是他给了他生命,说“恨”是人生最没必要的情感。可是,他这暗无天日的一生,让他如何不恨?

每每在冰室内渴望阳光的温暖,他便恨一分;每每看到白玄景为了给他解毒而花白的头发,他便再恨一分;每每听到他是如何待阿倾,如何亲手送她到死亡线上挣扎,他便更恨一分。

这恨积累了十七年,无法消除,无法化解。

终于,解脱了,他这残缺的一生,无需在轮椅上度日,无需拖累他人,无需去恨一个与自己最亲的人。

殊言的眸色渐渐变淡,仿佛被清水冲兑过,瞳孔也开始放大,仿佛终于摆脱了这一生最沉重的束缚。

晏倾君被他们刚刚的那番对话震得跪坐在原地,半晌都回不了神。

那番对话她听不太明白,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某人最特殊的孩子……

晏玺么?

“殊言,殊言……”晏倾君踉跄地奔到殊言身边,双眼含泪地摇晃着他的手臂,“殊言,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你为何不姓白?你为何要姓殊?你快起来,快起来与我说清楚。”

殊言的眼挣扎着打开,双睫不住颤抖,吃力地将眼神落在晏倾君脸上,微笑道:“阿倾……我们、我们是不同的……我与你那些哥哥,终究、是不同的……”

晏倾君的眼泪落下来,想到初见殊言时,她曾讥讽他,无需用“哥哥”的身份来与她套近乎,她有许多个哥哥。

“我们有同样的母亲,同样的……父亲……阿倾,我们体内流的,是一样的血……”殊言吃力地维持着惨淡的笑容,看着晏倾君的眼里蓄着温暖。

“殊言,殊言那你……那你不要死好不好?”晏倾君的脸上是五年来从未有过的软弱,她双手抱着殊言,让他的脑袋靠在她怀中,小心翼翼地道,“那你不要死好不好?今后我听你的话,你说是对的我就做,说是不对的我就不做,我都听你的,只要你活着,好不好?”

殊言看着晏倾君,浓黑的眸子仿佛愈发淡薄,颤抖着唇,却说不出话来。

晏倾君一眼瞥见他心口不断流出的鲜血,拿出手中的帕子想要堵住,又觉得不对,擦去眼泪,手忙脚乱地拿出身上的药往伤口上抹,微笑道:“你不会死的,上了药你就不会死了。死了就没有人教我为人处事,死了就没有人在乎我的生死,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晏倾君笑着,眼泪仍是不受控制地滑下。

或许,很久很久之前,从她遇见殊言开始她便知道,这个人是真心待她。只是她不承认,她固执地别扭地赌气地不承认。她有意出言相激,有意百般讽刺,有意与他作对,却忘了,若是不在乎的人,她会吝啬到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

晏倾君几乎将所有的止血药都抹在殊言的伤口上,可那鲜血还是如破堤的洪水般汹涌不绝。她扔掉手上的瓷瓶,无力地瘫坐,突然觉得头疼。

“阿倾,会有人待你好的……”殊言又说出一句话来,不再如初时吃力,还带着淡淡地笑意,“阿倾……会有许多朋友,会有夫婿,会有孩子……会……儿孙满堂……”

晏倾君的慌乱的情绪渐渐平定,听着殊言的话,自嘲地笑了笑。

“阿倾,你……你还未唤过我一声……”殊言的精神好像好了些,说出口的话不再断断续续,“我是你哥哥,与其他‘哥哥’不同,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哥哥。”

晏倾君笑着点头,“嗯,哥哥。我独一无二的哥哥,也要丢下我一个人了……”

“不。”殊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抱住晏倾君,“阿倾,我不会死……我答应过,我还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要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说到这里,殊言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开始缓缓移动视线,呢喃道:“燕儿……”

晏倾君支起身子,举目望去,阳光依旧明媚,战火依旧在蔓延,只是东昭军已经随着晏玺的离开而退去,白玄景趴在不远处浑身是血,仿佛已经没了气息,而祁燕在刚刚那一剑后不知所踪。

“我会好好活着……”殊言并没有看向晏倾君,而是看着天空雪白的云朵,好像透过那云朵看到了谁,眼里荡出温暖的笑意,“我会好好地活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黑色的瞳仁放大,涣散,没了光泽。抱着晏倾君的手臂,突然没了力气。

晏倾君觉得心头好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剜得骨肉皆疼,却不见鲜血淋淋,而被剜走的东西,无人可以偿还,可以弥补。

她想站起身,却头疼欲裂,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战火和鲜血开始旋转,她闭眼,整个世界便被黑暗吞噬,而她的身子也在黑暗中下坠。

黑暗的尽头,她看见站在寒风中的白衣男子,对她微微地笑:“我沥尽心血,十年用作百年才有了今日的南临殊家,不是为了哪日名扬五国,不是为了有权问鼎天下,不是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看到他如同踩着云彩般到她身前,看着她,目光坦荡而真挚,“我只想尽我所能,护你平安,达你所愿,偿你所损。”

她看到他对她伸出左手,净白如玉,“阿倾,你随我走,好么?”

随即那双手消失,白衣男子变作烟雾飘然远去。黑暗中的晏倾君没有叫喊,没有追赶,只是想问一句,既然注定无法得到,为何要让她曾经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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