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北修墨黑的双眸定定瞧着她,等一个理由。
郁凉再喝了一杯水,道:“暮……”她停了一下,微微垂首,“暮夫人与您说的不差,但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民女自身都难保,唯怕救不了暮将军反而成了最后的催命符。”
“怎么说?”暮北修半阖着一双黑眸,沉声相问。
郁凉迟疑稍刻,伸手解开眼睛上裹缚的黑绫,油灯的火光照亮她缓缓分开的两双睫翼,却照不进一对毫无波动,不含任何情绪的眸,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眼白,眼眶里满满填充着墨黑,深邃的黑,看不见一星半点儿明亮的黑,这是两汪无底的黑潭。
镇定如暮北修,这一瞬也找不到任何言辞。
郁凉慢慢绑好黑绫,将剩余的一个馒头和两块熟肉推到暮北修面前,认真说到:“暮将军所中的是情蛊,分属咒蛊一类,即便民女完好也没有法子引出它,算算时间,暮将军中蛊已有四年之久,这蛊老早成熟,倘若不能懂得放蛊下咒之人的情感初衷,是无论如何也引不出来的。”
暮北修明白她所说的意思,自从救父亲回来的两年时间里,他查阅了不少关于蛊术方面的典籍,蛊分三类:
一类毒蛊,不同种毒物于一个密闭空间内相互残杀,取最后活下来的毒物体液制成毒药,也叫死蛊,多数人都能简易上手,除却异常剧烈的,基本都能找到解蛊的法子,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二类灵蛊,是自然存在的一种蛊,它本身就兼具多种毒素,且富有灵性,亦正亦邪,可驯服,但极少被人发现。
三类咒蛊,是最为阴狠的一类蛊,养蛊者用最后活下来的毒物喂养一种肉眼可见的小蠕虫,经受住此毒的蠕虫再加以自身血液滋养,用一种独有的咒语建立关系,养蛊者系母蛊,被寄宿之人称为子蛊,关键是这段血液滋养的过程,养蛊者的情感全数寄托在蛊虫身上,且随着蛊虫愈渐成熟,这份情感的程度也会更加浓郁。
郁凉双手握着热乎的瓷杯,任由暮北修审视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如此氛围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收敛了所有情绪,声音变的清冷:“你患了什么恶疾?”
“并不是什么恶疾,和暮将军大同小异,只不过暮将军是爱之深的情蛊,民女恰好相反,是恨之切的怨蛊。”郁凉说罢,不禁小小的叹了口气,垂首旋转手里的瓷杯。
“由此说来,你也不懂何为怨恨,却不知这怨蛊是‘谁人’放入你体内的?”
暮北修咬重其间‘谁人’两字,起来转到郁凉身后,弯下腰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线条冷硬的侧脸和郁凉露在黑绫外的半张侧脸隔了一寸距离相对,嗤了一声继续道:“你拿本侯当猴儿耍吗?百蛊之母,若非自愿,岂会有蛊近得了你的身?”
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他自问自答,“既然你能帮别人引出怨蛊,也所剩时间不多,倒不如死的有价值些,本侯必定厚葬于你,以本侯夫人的名分入住暮家祠堂。”而后,他松开她直起腰,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明日,时辰不变,你准备准备吧!”
郁凉心头陡然冰冷,握着瓷杯的指骨泛白,却还在不自觉的用力。
暮北修视线在她端坐着不起身的背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步调转向门外,进入另一间空房,躺倒在榻上,阖目而眠。
郁凉一直坐到油灯露在外头的灯芯燃尽,方才抬起两条如巨石般沉重的双腿,挪向还残留着鱼腥味儿的床榻,毫不迟疑的一把扯过床单丢落在地,身体一斜,头倒在枕头上正对房顶。
半梦半醒间,呼啸的冷风隔着窗棂传进来一阵“铿铿锵锵”的刀剑碰撞声,郁凉继续睡前的举动,将房顶又瞄了会儿,屋外铿锵的声音还是没歇下,心道此番来的人似乎非等闲之辈。
她虽然也十分崇敬和仰慕英雄,甚至有段时间心血来潮每天定时定点儿的往酒楼跑,专门挑个好座儿听说书先生喷着唾沫星子,绘声绘色道一段暮北修的威猛神勇。
但是,这个时候,她深深觉得,英雄就该趁着名声大噪,深入人心之时偃旗息鼓,而后永久活在传说中。
简单说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