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淌, 在众人脚下蔓延,宛若某种不详的死咒。
妖主身后无数匍匐的魍魉诡谲的黑影倏然唯聚在众人身边,并不动, 但黑袍里抬起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和嗜血的面容,昭示着一触即发的杀意。
众人面色惶惶, 慕容洪眼神不安, 人群的后面, 纤瘦的紫衣女人无声无息隐进阴影中。
晏凌一跃而下,手执龙渊与楚如瑶各左右站在龚长老身后。
“情况不妙。”
龚长老脸色难看:“妖主动了杀念。”
楚如瑶皱眉:“他之前没杀我们, 为什么突然又要杀人?”
龚长老苦笑一声。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龚长老叹气:“想杀就杀,喜怒无辨,这就是妖主啊!”
楚如瑶眼中满是不服气, 晏凌抿紧唇。
妖主为什么突然想杀人?
喜弥勒心惊胆战望着妖主。
他眼珠盯着前方,阴森森瞳仁里却没有任何人,冰冷皮肤扯紧,喜弥勒眼睁睁看见那太阳穴一胀一胀鼓起, 削薄的唇像浸满了血, 红得骇人。
喜弥勒心里一个咯噔。
他悄声问:“陛下,难道是头又疼…”
他噤声,因为妖主偏过头, 凉凉盯着他。
“哎呦小的这破嘴。”
喜弥勒二话不说啪啪拍了两下自己的脸, 谄媚:“当然是陛下说怎样就怎样, 陛下您要是看他们烦,那就——”
“杀。”
喜弥勒生生吞下半口血,想哭.
妈的, 里面还有万仞剑阁的人, 这但凡搞死一个, 不得和这些剑疯子不死不休。
但是没办法,妖主头疼的时候就不高兴,妖主不高兴那谁也别想高兴,喜弥勒猛一挥手,厉喝:“给我杀——”
四周狰狞的黑影如同被摘掉枷锁的野兽,刹那间嘶吼着向众人攻去。
众人大惊,龚长老怒喝:“公然与人族开战,喜弥勒你疯了?!”
喜弥勒义正辞严:“是你们人族挑事在先,我们只是除掉冒犯妖域威仪之人。”
“谁挑事?谁冒犯妖域威仪,不都是你们自说自话。”龚长老怒喝:“放你丫的狗屁!”
喜弥勒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们陛下觉得此事还有蹊跷,你们人族都不无辜,我们可没工夫仔细查个明白,干脆都一窝端了最是痛快。”
龚长老险些当场脑溢血。
有什么蹊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你他妈一句有蹊跷就开打了不就是闲得蛋疼想找个打架的理由?!
龚长老一边和喜弥勒隔空对骂,一边插空小声对晏凌楚如瑶说:“今天恐怕不能善了。”
晏凌一剑挥开咬来的狼妖,连冲锋用的炮灰都是金丹往上,元婴更是好几个,妖族本就实力更强大,一个个悍不畏死凶残嗜血,即使在场的人族都是精英强者应付起来也很是吃力,眼看局势就渐渐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倾斜。
龚长老:“现在是妖主还没出手我们尚能勉强支持,他一旦出手,我们必死无疑,必须寻求外援…晏凌!点起狼烟石!”
狼烟石是一种极珍贵的示警工具,是从剑阁祁山大殿供着的烽火台取下的小石,与烽火台如子母息息相连,无论多远距离燃起,烽火台也会立刻点燃,为宗门指明方向。
烽火台对剑阁意义非凡,狼烟石更是只有掌门、和真正被确认为继承人的首徒拥有,是晏凌从云天秘境结丹出来后掌门阙道子亲手交给他的,连龚长老都没有,若非情况实在危急,龚长老绝不会让晏凌燃狼烟。
晏凌立刻竖剑,竟从剑芒中甩一个灰扑扑的小石块,狼烟石斜飞而出,眼看就要在高空炸亮,就听微不可查一声嘭响:“咔嚓。”
下一瞬,他们眼看着即将燃烧的狼烟石湮没为飞灰,血红波纹屏障自大地尽头重新璀璨,瞬间往上铺陈盖过头顶,笼罩住半边天幕。
“竟是死禁!”
龚长老眼神有一瞬不敢置信,死禁,这可是与命线相连的绝禁,闹不好就反噬自身的那种,什么仇什么怨妖主这么想搞死他们。
龚长老直接往头顶屏障劈了一剑,那屏障如血波震荡,却甚至没有裂开一丝裂痕。
龚长老黑了脸。
楚如瑶:“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龚长老也麻爪了。
晏凌突然道:“通灵镜,通灵镜可以穿透一切虚化和屏障。”
“正是!
龚长老恍然大悟:“快取出通灵镜,请梵天那边诸位元婴长老结阵助我等脱困!”
侯曼娥正在洗jiojio
梵天净地说出去多高雅多牛逼,照她看就是一片破沙漠,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也就这暂时的宿营地周围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湖泊,水质清澈剔透。
在沙坑里埋了好几天,虽然有净身符,侯曼娥这个穿来的还是觉得不正经洗不得劲儿,呼吸都是沙子味的,她看这湖还挺干净,就过来洗了个澡。
然后跟屁虫小师妹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然后一大群师妹也追跑打闹跑来了。
一个人的月下独浴变成澡堂大合唱。
侯曼娥黑着脸坐在湖边,两个娇柔师妹戏水笑嘻嘻跑过,溅起大浪糊了她一脸水。
侯曼娥:“…”妈卖批,妈卖批你们听见了吗?!
侯曼娥恨恨抹一把脸,手腕上金镯往下滑了滑。
侯曼娥根本不看它。
扔钱都能听个响,这破镯子十几年了都没响过,一线牵一线牵,呵,等哪天彻底生锈了,她扭头就把它扔湖里喂鲨鱼!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通灵镜嗡嗡震动。
侯曼娥摸出来,上面显出楚如瑶的脸,她哼唧:“又有什么——”
“妖主要杀我们!请王长老与诸位长老协力!”
王长老是北辰法宗的元婴长老,也是此次梵天之行的主事人。
侯曼娥“蹭”地站起来,在众女震惊的目光中,二话没说光着脚撒丫子往回跑:“王师伯——”
王长老从侯曼娥手里夺过通灵镜,一边召集长老一边着急和龚长老说话:“你那边怎么样?妖主真的要杀你们?这不应该啊,妖主行事再疯癫也不是真疯子,平白无故杀你们无异与人族开战,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是真的。”
龚长老眉头皱得很紧:“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他现在没有亲自动手,但放任手下的妖兵妖将大肆屠杀,照这样下去我们还能勉力支持,但燕州那些城主宗族可就要被屠尽了。”
王长老:“晏师侄不是有狼烟石,快燃了让剑阁救人。”
龚长老:“妖主把周围千里封了死禁,狼烟石燃不起来。”
王长老也脱口而出:“妖主疯了?”
虽然龚长老也这么想,但并不妨碍他怒吼:“快想办法!”
王长老也怒吼:“我他妈能有什么办法,梵天在大周天之前许进不许出!连传讯符都飞不出去,我难道能从镜子穿过去?况且我一个元婴中期穿过去也是给妖主送菜的!”
龚长老吼:“所以让你多召人来结阵救我们!从通灵镜往里灌——他妈快点!再晚就没我了!”
王长老:“…”妈的。
长老们聚得很快,还留在聚集地的各宗主事人都来了,王长老三言两句解释完情况,很快众人聚成聚灵大阵。
十位元婴初期中期长老亲身聚成的大阵威力相当可观,磅礴的灵气瞬间从通灵镜灌入,龚长老大喜,举起通灵镜对着妖主那边大吼:“喜弥勒!你莫要欺人太甚!若真逼我们到绝境,我们也不免要为命拼上一拼!”
妖军与人族麓战在一起,声势滔天,喜弥勒瞅了半天,隐约瞅出些门道。
妖兵妖将虽然杀得凶悍,其实主要杀的是燕州中人,对于那些三山九门的长老弟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是他下的令,显然是妖主的意思。
喜弥勒对此有点想不明白,毕竟他家陛下向来是个一视同仁的平权妖,说杀谁就杀谁绝不含糊,连对自家妖族都是一恁一个死,万万没有因为三山九门更牛逼就对他们网开一面的歧视。
喜弥勒又悄悄去瞅自家陛下。
妖主站在小丘上,瘦长高仃的身影,白发半散在黑袍里,冷冷盯着血肉横飞的场面,血红剔凝的眼珠缓缓移动,像是在寻觅什么,又像只是睥睨扫视蝼蚁的挣扎。
喜弥勒不知道妖主是怎么想,但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莫名不安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前些年妖都秘库才被盗,如今燕州这边就出了这乱子,矛头还直指他们妖域,难道这之中真有牵连?
……这不是找死吗!什么胆大包天的玩意儿也敢算计他们妖族,尤其被盗的那东西还是陛下的——
喜弥勒正想着,就听见对面龚长老义正词严的大吼。
喜弥勒顿时鄙视龚长老:叫他干嘛,有本事主语直接喊妖主啊!别以为他看不出来,长得一脸道貌岸然尽干那欺软怕硬的破事儿,不要脸!
啧啧,连剑阁都堕落成这样,照他看人族迟早药丸!
通灵镜放出恢弘的灵波,有此神助,众人大喜,与之相对的妖族进攻则有些迟疑。
妖主收回扫视的目光,盯着龚长老。
龚长老只觉巨山压顶而来,暴虐强悍的威压让他手一颤,猝不及防通灵镜脱手坠下…被另只劲瘦的手紧紧接住。
妖主顿了一顿,缓缓偏过头,看向那沉静清冷的年轻剑阁首徒。
晏凌不闪不避,一手握着通灵镜,直直望着他:“妖主陛下,我们对您、对妖族绝无恶意,我们并没有死仇,没有兵戈相向的道理…如果您有任何怀疑和愤怒,您可以直言相告,我以万刃剑阁的名义起誓,必会还您以清白。”
他气质沉稳,眼睛却明亮,像一把年轻锋芒的剑。
万刃剑阁,新任首徒。
妖主盯着他,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心不知不觉提起来。
喜弥勒忽然听到响声,一只妖蜂穿过屏障落在他手边,化为一张小小的纸条。
喜弥勒打开一看,顿时大喜。
“陛下!”
他欢天喜地跑到妖主身边,递上纸条,小声殷切:“陛下,找到了,找到了,发现了那家伙的踪迹,怪不得几年了没找见,他竟是横跨西北雪山往凡人界…”
妖主拿着纸条看了半响。
喜弥勒声音太小,众人也不知道妖主在看什么,见他眼神晦暗神色森冷,愈发忐忑不安。
喜弥勒趁热说:“陛下,不妨我们这就去追,等追到先把他的皮扒下来,再把他的五脏六腑掏出来,最后把他的元婴用魂毒泡着,泡得他魂飞魄散永世别想解脱…”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挖你家祖坟了?!
纸条被碾碎为飞灰,妖主抬起头。
喜弥勒是有私心想把妖主哄走的,弄死谁也比弄死剑阁首徒强不是,但当看见妖主抬起头,他不由自主噤声。
妖主冷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晏凌身上。
晏凌神色不变。
“清白,算什么东西。”
妖主盯了他半响,嘶笑,眼神冰冷睥睨:“孤不需要。”
晏凌猛攥紧通灵镜。
“想让他们活,孤给你机会。”
妖主道:“只要你们来日不后悔!”
晏凌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众人反应,妖主猛一拂袖,三千白发如雪泼散,磅礴妖气冲天而起,霎那间整个猩红的穹顶竟轰然坠落。
晏凌毫不犹豫甩出通灵镜,恢弘灵光生生撑起穹顶。
妖主冷眼望着,薄薄唇角嘲讽一扬,眨眼身影消失。
喜弥勒对那边跃跃欲试的妖兵们喊了声:“你们看着打。”赶紧追着妖主的方向跑了:“哎呦陛下,等等小的…”
等晏凌回过头,妖主和喜弥勒已经消失,只有天顶的屏障越压越低,所过之处仿佛连空间时间都一并碾碎扭曲。
妖兵妖将面面相觑,眼中爆出凶光,以前所未有的狠劲儿朝着燕州众人杀去。
龚长老被两个元婴中期的妖族缠得分身乏术,抽空望了望天空,望见越压越下、竟将通灵镜都压得摇摇欲坠,愈发焦急:“不行,这血禁太强,这样下去我们全都要被碾碎,还需更多力量。”
王长老吼声传出:“不能再多了!通灵镜能承载的力量有极限,再多镜子就炸了!”
炸了可就是真完犊子了。
龚长老一咬牙:“方舟,用方舟顶破结界。”
王长老大惊:“你不要命了!方舟损毁,传送过程中空间裂缝足以把你们碾得魂飞魄散!”
龚长老:“只有这个办法,否则这千里之内一个人都别想活!”
王长老还欲劝阻,龚长老励喝:“晏凌如瑶!上方舟!”
晏凌楚如瑶一拱手,毫不犹豫带队冲上方舟,霎那如巨兽盘踞的方舟发出轰轰震响,四方灵气瞬间被如飓风搅动鲸吞。
见到这一幕,妖族们不约而同收敛攻势,阴飕飕望了人族一眼,迅速转身,一个接一个穿破结界离开。
龚长老这才得以脱身。
“他们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就是!不能不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