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遗物的时候, 少?年意外地翻出了那条红毯子。它已经褪色掉毛,变成一条丑陋的布匹了。
天色初亮的时候,姜见明用这条旧毯包裹了赫尔加的遗体, 又拆下搭建这间破房的一块木板, 用麻绳绑好一角后, 将母亲放上去。
少?年披上厚重脏破的斗篷, 艰难地用麻绳拖着载尸的木板,走出了和母亲住了多年的小屋。
他想?要埋葬母亲。
可患病的少?年自己也虚弱无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惨白的手指被麻绳磨出了血。
沿途, 无数z2野区的流民?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指指点点地说着话。
“哎,哎,那不是傻大姐的儿子吗?傻大姐居然死啦!”
“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呢,原来到现在才死啊。”
姜见明始终沉默着,他走了很久, 累得走不动就停下歇一会儿再走。
就这样足足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少?年在次日天亮时,来到一片荒芜的郊外平原。
放眼望去,只见野旷天高, 细风轻轻地吹着乱石与几根杂草。
姜见明已经力竭,随身带的食水也见底了。他身子晃了晃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昏睡过去。
他浑浑噩噩地做了许多梦。渐渐地浑身开始发烧, 好几次刚醒来又在几秒内失去了意识。
这么不知过了多久, 有一只手用力地摇晃他,“小孩,小孩。”
旷野上, 一对风尘仆仆的男女?走到了这片野区。
他们的面?容略有倦色却很干净,衣衫略有褶皱却很高档,一看就是自远方而来,与这片野区里的贫民?们有着云泥之别。
这一路来,他们看惯了太多路边的横尸。因此对这具枯瘦的女?人尸体并未投去一瞥,而是弯腰推搡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少?年。
少?年似乎在发烧,他裹在斗篷里羸弱地咳着,兜帽滑落,露出凌乱的黑发与惨白的脸。被摇晃着叫了三四声之后才颤抖了一下,眼皮勉强睁开,露出一线涣散的黑眸。
姜见明只觉得头痛欲裂,艰难地用臂肘支撑着大地,爬了起来。
视野还没?聚焦,他先微弱地呻.吟了一声。或许是慢性晶乱又快到发病的时候了,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打碎了一样疼。
前面?逆光站着两个人影,但?刺眼的光线让他什么也看不清,眼前是一团团黑雾。
站在前面?的男人弯下腰:“小孩,向你问个人。”
后面?的女?人嗓音轻飘飘的:“如果?你知道,实?话告诉我?们,阿姨就给你这个。”
女?人说着,从外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拆开的饼干纸袋,晃了晃。
里面?剩余的四五块饼干发出好听的窣窣声,一股淡淡的甜香气味也溢散出来。
食物的味道立刻让饥饿已久的胃抽搐起来,姜见明掩唇咳着,咬了一下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他正要问这两个旅人要打探谁,一张纸质照片就伸到了他的眼前。
野区的阳光落在那张旧照片上,照亮了上面?晴空如洗的背景。
刹那间,少?年瞳孔紧缩。
一阵激痛像斧头般劈开他的脊梁,命运化作荒谬的恶意扼住了咽喉。
“……”
姜见明脑中嗡鸣,浑身一下子软了。
他不敢置信地缓缓抬头。
照片中,美丽英俊的黑发女?人站在高台之上。阳光如金瀑穿落云端,染亮了她?褐色的眼睛,还有象牙白的皮肤。
赫尔加手擎飞扬的巨旗,神色昂奋地振臂高呼。
旗上,纯洁的白鸽衔着红色的橄榄叶,振翅欲飞,仅一瞬的定?格就足够震撼。
男人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位女?士?”
妈妈说过,她?们有一面?大旗子。
还有一个小屋子。
姜见明怔怔地流下泪来,“……她?不在这里。”
那位年轻美丽的女?领袖已经远去了。她?会永远肩披红旗,提着一盏明灯,沿着长长的暗道走下去,直到走进那个小屋子。
门开了。屋子里所有人都?回过头,站起来,激动地迎接领袖。他们都?是好人,勇敢的人。
而这里呢?
这里没?有英姿飒爽的赫尔加领袖,只有一个傻大姐。
与黑暗斗争到最?后一刻,死去时骨瘦如柴、又脏又臭的傻大姐。尸体就横在他的身后,已经开始有些异味。
忽然间,姜见明认出了面?前这对男女?。
丹叔,琳姨……文丹和杰琳,曾经是母亲最?忠诚的追随者。
或许是因为白鸽赤叶会的余党又发生了宗旨的改变,或许单纯是这两人出自愧疚的自发行为。
无论如何?,他们寻觅昔日的领袖来到这里。被野区的混乱所震惊后,向一个蜷缩在斗篷里少?年询问。
“不在这里?”
文丹焦急地抓住少?年的肩膀,甚至忘了嫌弃那一身脏灰,“难道你见过她?,知道她?在哪里!?”
姜见明无声地埋下头,阴影遮住了脸上泪痕。野风化作无边的悲凉穿透他的骨头,他想?大哭,又想?大笑。
为什么……
偏偏要来晚一天,偏偏只来晚一天。
怎么说得出口呢?
在白鸽赤叶会的人们心里,赫尔加还是那样凛然而神圣。
他怎么能?说,眼前这具你们已经认不出的枯尸,这个多年混在贫民?们堆里抢垃圾吃的女?人,这个精神失常到虐打孩子的疯子……
就是照片里那位眉眼飞扬的女?领袖?
“好像很多年前见过她?。”
“她?带着一个小孩离开这里了……但?我?记不很清,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姜见明轻声道:“我?的妈妈昨天去世了……你们能?帮我?埋葬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