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吴王僚带着公子庆忌来找苏澈。
庆忌是吴王僚长子,他天生神力,勇武过人,还未成年,便有吴国第一勇士之称。
他为练骑射,经常外出打猎,踏越山峦峡谷,穿行瀑布溪流,折熊扼虎,斗豹搏貆。
他曾经与犀牛搏斗,生生把它擒获,因为他的勇武,成了许多青年猎手的楷模,连邻国的不少猎人、力士都愿投靠他的门下。
这样一个猛人,吴王僚却很担心他成为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葬送了吴国的霸业,所以专门带他过来,想让他跟随在苏澈的身边,多看看,多学学,长长脑子,不要整天光想着打猎。
庆忌对于苏澈还是很崇敬的,尊敬的朝着苏澈行礼,因为他听说了苏澈的战绩,讨伐卿大夫的时候,苏澈都是身先士卒,冲在第一位,斩杀无数,一手可以通神的剑法,杀人不见血!
庆忌很期待,苏澈能将这一手通神的剑法教给自己……
“他虽勇武,却没有什么谋略,做什么事情都是脑袋一热便要去做,根本不过脑子想一想,我很担心他的未来,所以请太宰帮我教导一下,希望太宰能收下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吴王僚认真说道。
“个人的勇猛,就算再厉害,也无法成大事,如果庆忌能在您的身边,学会您半分谋略,不再一味地只知道好勇斗狠,那我也就能放心了。”
听着吴王僚这一番话,苏澈点了点头说:“那就将他交给我吧,我会教导他的,大王放心好了。”
这话一出,吴王僚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庆忌的脑袋。
庆忌连忙将准备好的礼物送出,这是“束脩”,是学生给老师的见面礼,是这个时代的基本礼节。
庆忌露出讨好的笑容,说:“老师,这都是我猎到的野兽,有野牛,有鹿,熊,虎,小小礼物,还请笑纳。”
苏澈接过这束脩,扫了一眼篮子里的诸多兽肉,不少兽肉中,还富含着淡淡灵气,并非凡肉。
苏澈点了点头,随手取出一把宝剑,作为回礼,送给了公子庆忌。
庆忌得了剑,难免欣喜,连忙拔出,只见剑身寒光闪现,剑刃锋锐,吹毛便断,这是不可多得的宝剑!
得了这样珍贵的宝物,庆忌顿时欣喜若狂:“多谢老师赐剑!这把剑有名字吗?”
苏澈笑了笑说:“这把剑是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通过反复锻造,最终铸成的一把宝剑,剑名龙泉。”
“龙泉剑?”庆忌忍不住感叹,“真是好名,真是好剑!”
苏澈笑了笑,问:“你了解剑?”
“这是自然,我对于如何用剑,非常精通,也懂得看一把剑的好坏!”庆忌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考考你,你可知道,这一把剑和其他剑的本质区别是什么?”苏澈问着。
“这把剑是宝剑,其他的剑很是一般,这就是差别?”庆忌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着。
“非也,我问的是本质区别。”苏澈摇了摇头。
“这……学生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庆忌问着。
“区别就在于,这把剑是铁英铸造的剑,和青铜剑的材质并不同,这就本质的差别。”苏澈缓缓说着。
“材质不同?”庆忌瞪大了双眼:“这就是这把宝剑如此锋锐的原因?”
“对。”苏澈点了点头。
“青铜剑的关键是在冶炼时,向铜里加入多少锡。锡少了,剑太软;锡多了,剑太硬,但容易折断。所以青铜剑大都是含锡较高的青铜做刃,用含锡较低的青铜做剑脊,以制刃坚硬,脊柔韧的剑。”
“青铜剑的发展轨迹,在于越来
越长,起初的青铜剑很短,不过十寸,现如今有了二十寸之剑,这就是冶炼工艺的进步,一寸长,一寸强,青铜剑的工艺不断变好,剑也会不断变长,等到以后或许还会变成三十寸之剑……”
“但问题是,青铜剑因为其材质的问题,终究会有极限。”
“可如果换成钢铁制造的宝剑,不仅是硬度,还是柔韧性,都远超青铜剑。”
“由钢铁制成的宝剑、长刀,不仅可以兼顾长度,还能兼顾各方面的性能。”
“这就是革新、变革的力量。”
“旧的东西不一定全是好的,以前总结的经验,不可否认的确很有用,可如果一直遵循前人的叮嘱,那你就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道路。”
“一直如此,终究会被时代所抛弃……”
庆忌听着这话,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你明白什么了?”苏澈有些好奇。
“要注重革新。”庆忌点头说道。
苏澈一愣,哑然失笑:“你这么说也对,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吴王僚在一旁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原本还有些担心庆忌不服从管教,不听老师的话,把老师气个半死——之前经常有这种事情,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
当吴王僚准备离开时,苏澈让他等一等。
苏澈转身取出一卷竹简,递给了吴王僚。
“吴国马上就要出兵征讨楚国,此战必然大获全胜,可也有一丝可能输掉战争,毕竟哀兵必胜。”
“为了让这种情况彻底杜绝,这全新的军功制度,会让我们吴国的军队成为席卷整个天下的强军!”
“全新的军功制度?”吴王僚听了这话,连忙将苏澈手中的竹简接了过来,随后摊开,认真看了起来。
只是一看,他便瞪大了双眼。
“这……这!”
吴王僚看着竹简上的内容,顿时呆住了。
一旁的公子庆忌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只见这竹简上面所写,赫然是二十等军功制度,这是苏澈模仿秦汉时期的二十等军功制,编出的吴地版本军功制。
原先的二十等军功是这样的:一级公士,二上造,三簪袅,四不更,五大夫,六官大夫,七公大夫,八公乘,九五大夫,十左庶长,十一右庶长,十二左更,十三中更,十四右更,十五少上造,十六大上造,十七驷车庶长,十八大庶长,十九关内侯,二十彻侯。
被苏澈改造过后,只是有些换了个名字,但整体情况,还是大差不差。
在这套军功制中。
只要斩杀一名敌人“甲士”,这种一般是军中精锐的前锋,就能得得到第一级别的爵位公士,同时获得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
也就是说,只要杀死一个前锋,一名普通的士兵,便可以走上人生巅峰。
一顷田是五十亩地,哪怕是下田,也不是一般的农夫可以想象的。
有钱、有爵位、还能传承,这就是军功制的核心。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这一套全新的军功制下,可以想象,那些士兵会像是发了疯一样冲向敌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而这公士的爵位,仅仅只是这二十等爵位中的最低的一级,只要斩杀的人头越多,拿到的军功也就越多,爵位也就会提升得越高。
在这样一套奖励制度之下,吴国的军队,会成为天下间最凶猛的军队……
在苏澈的前世。
史书《战国策·韩策一有记载:山东之卒,被甲冒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
,右挟生虏。
意思就是崤山以东的士兵,都要穿上盔甲,带上头盔才能战斗。
但是秦国的士兵把这些全部脱掉,有的甚至赤膊上阵,秦军在战场上左手拿人头,右手夹俘虏,不要命的往前冲。
这让秦军有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称号:虎狼之师!
难道秦军都不怕死吗?
当然不可能。
这就是二十等军功制的力量了。
在欲望的驱使下,每一个梦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士兵,都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战斗能力。
说到底,这是底层的百姓,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唯一可以实现阶级跃迁的方法,是他们这些社会下层,唯一可以上升之路,这自然是要疯狂一把了。
吴王僚看了一会儿,沉默半晌,有些犹豫的说着:“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苏澈笑着反问。
“赏赐太多,如果不断不断发起战争,那国家哪有这么多的土地和仆人分给他们呢?”吴王僚皱着眉头,缓缓说着:
“而且奖励太多,很容易让士兵彻底疯狂,杀良冒功的情况会不可避免——底层的无辜百姓,也会被他们当成军功的。”
不得不说,吴王僚还是有些目光和远见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军功制的缺陷之处,这个国家的土地财产就那么些,如果不断的分发下去,很容易就出现封无可封的情况。
同时,杀良冒功的情况,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
这种情况,即便是若干年后的明朝,也依旧无法解决。
哪怕朝廷明令禁止军队杀良冒功,然而被杀害的百姓,却依旧越来越多。
杀良冒功这一行为,一是残忍至极,使无辜者丧命,让军队失去百姓支持。
二是引发了军队欺瞒舞弊的风气。
女真的兴起有一部分便和明军的杀良冒功有关。
人性的贪婪,永无止境。
苏澈笑了笑说:“这就是每个制度都有的问题了,缺陷和优点永远是并存的,一种制度不可能没有缺陷,只有优点,有缺陷的地方,只需要知道缺陷,然后尽力的去避免这个缺陷就可。”
“至于您担忧的问题,我自然也想过,这些奖励,尽管看起来很诱人,然而想要达到,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军功授爵的前提,是必须要打胜仗,败仗是没有资格授爵的,哪怕斩杀了再多的敌人也没用。”
“其次,还有一系列的规定,如果没有完成,也无法获得爵位……比如一支18人的精锐小队,必须斩首五人,才有资格被授爵。”
“而一场战争,同样也有斩首要求,比如攻城之战中,必须要杀敌八千,才能授爵,比如野战歼敌三千,才能授爵,这叫硬性指标!”
“当然了,这硬性指标一出,肯定会产生借人头一用的情况,这就需要安排巡察的军官,竭尽可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此外,赏赐的田地,虽然所有权是士兵,但本质上并非是士兵所有,而是国家所有,只要耕种或者租赁,都需要要向国家交付一成作为税收,其属性无法交易,只能一直持有,除非放弃这一片土地。”
“士兵死后,这些土地可以让他们的儿子继承,国家不会收回,他们的土地,与国同休。”
在苏澈的介绍之下,这一份制度可谓逐渐完善。
在商鞅的变法里,赏赐的土地,会在士官死后收回。
这毫无疑问直接将新的勋贵集团直接得罪死了,他原本的变法,就将老贵族集团给得罪死了,现在又将新的勋贵集团得罪了,这真的是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这家伙做事简直一点后路也不留,除了皇帝之外,将所有的既得利益集团给得罪死,成为五等分的商鞅,可谓合情合理。
但苏澈却没有这么绝,他懂得一个道理,叫,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
割韭菜如果连根拔起那不是蠢吗?
韭菜需要一茬一茬的割,士兵们想将土地留给后代,那就让他们留给后代,反正能收到粮食或者钱就行了。
吴王僚认真听着苏澈的讲解,忍不住感叹道:“还是先生足智多谋啊。”
一旁的庆忌听着这一番话,听着这一环套这一环的奖励制度,一时间大为震撼,根本想不到还能这么玩!
“有太宰公的这一份二十等军功制,此战必然大获全胜!”吴王僚感叹道。
“我们要的并非是大获全胜。”苏澈缓缓摇了摇头,说着:“我们要的是,吞并楚国,成为天下第一大国,这是我们吴国崛起的第一步……吞楚!”
吴王僚闻言,虎躯一震,激动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
吴国变法至今,已经国富民强,厉兵秣马了这么长的时间,就像是一支在拉满弓弦上的箭矢一般,即将发射出去……
而现在,而此刻,终于到了发射出去的时候了,这如何不让人期待呢?
吴王僚振奋不已,一想着自己能坐上霸主之位,就格外的激动。
一旁的公子庆忌也兴奋的说:“我也要跟随军队出发,我也要建功立业!!”
吴王僚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的呵斥:“胡闹!你堂堂吴国王子,怎么能去前线征战!”
“父亲,我身为吴国王子,空有一身武力,只知道狩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不过是一个猎户呢,我不甘心被人这样说,我也要跟随军队征讨楚国,我也要建功立业,我也要闯出威名!!”公子庆忌倔强的说着。
吴王僚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苏澈。
苏澈却笑着说道:“大王,您不必如此忧虑,公子庆忌既然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好的,一个不会打仗的君主,算什么贤明的君主呢?”
既然是君王,那就必须要武德充沛!
“那就麻烦先生了。”吴王僚只能这样说着,随后拿着竹简离开,将公子庆忌丢给了苏澈。
吴王僚出了太宰府邸,风有些冷,他缩了缩身上的衣裳,抬头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空。
“风雨欲来啊……”
“这天下,也是如此。”
府邸内。
苏澈看着公子庆忌。
公子庆忌虎背熊腰,才十几岁就长得人高马大,此刻老老实实的正坐在垫子上,等候着苏澈发话。
“不必如此拘谨了,现在已经没有旁人了。”苏澈笑了笑说道,随手丢了个凳子过去。
这是胡凳,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席地而坐,同时还是正坐,时间一长,可谓非常难受。
庆忌看到这凳子,顿时瞪大了双眼:“……胡人的凳子?”
“对。”苏澈点了点头,直接坐在了一把小躺椅上。
“我家里都没有这样的东西,我父亲很讨厌这些东西,之前我买过一次,第二天就被他扔了,还对我大发雷霆,明明这玩意很好用啊。”庆忌抱怨着说道,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顿时感觉舒服很多。
“哈哈,大王要教导你礼仪,你却拿着这些东西回去,他当然会生气。”苏澈笑着说道。
“礼仪,应该是在心中,而不在形式上!”庆忌撇了撇嘴说着。
“是这个道理。”苏澈闻言,不由双眼一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有些人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们会在形式上批判你的行为,指摘你
的举动。”
“那该怎么办呢?”庆忌问。
“那就让他们闭嘴!”苏澈说。
“好!我以后会让他们闭嘴的!!”庆忌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副如果他们不闭嘴,那就让他们物理状态下闭嘴的姿态。
苏澈笑了笑,说道:
“总是拘泥于形式上的礼仪,而不真正注重内涵,就算把礼仪做得再好,也不过是衣冠禽兽而已。”
“这就像是有些穷人,明明已经家徒四壁了,等到父母死了之后,却要到处借钱,大办葬礼进行安葬,否则就要被人戳脊梁骨,说成是不孝的行为,这是什么道理呢?”
“葬礼的大小,和孝顺又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呢?”
“有些人在生前不去很好的侍奉父母,非得等到父母死后,再去痛哭流涕,大办葬礼,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孝心——这是给谁看呢?”
公子庆忌听着苏澈的教导,认真的点了点头,苏澈的理念非常对他的胃口。
随后。
苏澈顺势给公子庆忌上了一课。
庆忌便发现,这位老师所教授的道理,基本都是直戳事物本质的道理,他那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伪装,看到所有事情背后的真理。
这让庆忌十分震撼,不由自主便学得也很认真。
而苏澈对待庆忌这个弟子,也没有保留什么,能学到多少,便看他的本事和悟性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公子光派遣专诸刺杀吴王僚后,继位吴王,称吴王阖闾,因为害怕勇武过人的公子庆忌,便派遣另外一位刺客,去刺杀庆忌。
这位刺客,便是春秋战国四大刺客之一的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