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不过是借口,因此沈习才踏出门外没多久便后悔了,她在长廊里拐了个弯,正好和六月的热风打了个照面,顿时起了两手的鸡皮疙瘩。刚才在内室里很凉爽,让她误以为室外也是如此。夜深了,可她仍不打算掉头回去。
她下了台阶,出了走廊,站在像小学操场一样大小的庭院里,微张双臂,又闭上眼睛,举止看起来就像要跳崖的人一样,而她背后的宫殿,一座连着一座,在夜幕下,成了一只潜伏在黑暗中随时要将她吞没的巨大野兽。她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眼她此时的处境,她对这世间很放心,对一切事物也从不作警惕。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默想中,早已无暇顾及身边有什么了。因为她这一生还没经历过风雨,也就嗅不出宁静,没被利爪所伤,便误将猛虎当成了家猫。
她抬头望一下天,发现漆黑一片,而月亮很圆,这让她感到安慰,又有些忧伤。她看着月亮,想起了去年的八月十五,跟着自然也想起了她放在一旁,许久不曾念过的人儿。本来她还沉醉在她的幸福之中,如今却开始对着月亮无声述说着她的惭愧,明知他听不见,可她还是自以为是的那样做了,仿佛认定他远在天边会需要这样的弥补。
她是那样一个女子,既对一个他忘情而爱,又对另外一个他忘情而弃,虽没有口口声声的许下什么海枯石烂的诺言,但她的爱情也确实是因人而异的。她举目四望,忽然发现夏夜的月光落在地面就像一层细雪,白光幽幽的平铺了一切,使得宫殿内的景物有些晃眼,她想看清楚,就前进一步,这一踩又把记忆全踩散了,她也就把他又忘在脑后了。
她转而开始留心起周遭的景致,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睁大眼睛,就记起了往事,她说过的话,她不会忘,也不能不作数,所以再过不久,她就该离开了…不论舍得与否。
她和南婴,打一开始她就看不到结果,却看到了结局,自然也曾猜想过他的青睐之突然,完全毫无预警,终究发现他的用情也未必如她所想的那样至深。如此便好。命运注定她得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恋情无疾而终了,好在年少轻狂,受过了伤也能不药而愈,她终于也开始明白,沿途的风景皆是上天所赐,她可以欣赏,却再不能沉醉。毕竟她还在学习着成长,也许成长到后来,她也要开始像她大学里那位史学叔叔说的那样:学会从整个人类历史的宏观去看待人生风物,就会发现,所谓得失成败,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说到头来,在庭院呆了一会儿,她还是不想回去面对南婴,她怕他的关心,他要问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她打算四下溜达一圈再睡觉,反正在殿内不会有危险,独行就该趁夜月才最自在。她在想,最好回去的时候,看到他睡着了,这样她才能不受影响,说服自己做抉择时,偏向真相,而不是一味偏向他。
月光下模糊看得见正殿门的方向,柳树匍匐在脚下的黑影,与隔得不远歪身靠柱背对着她打瞌睡的一二侍女,还有眼前这条蜿蜒到后花园的卵石小路。她在脑中勾勒起路面卵石的形状,心下打定主意要去后花园,一路走着,她不时回望身后精美绝伦的楼阁建筑,她想牢牢记住宫殿的轮廓,虽然它们此时显得那么暗淡,但这也丝毫不妨碍她在想象中为它们镀上一层金粉。再说它们本身就是金碧辉煌的,只是为了防止在以后回想的岁月中难免褪色而已。如果不这样做,那这一切又好似浮光掠影的一瞬了。
这样看来,宫殿也无非就是一座活坟地,内里有的是棺材,装的却不论生死,不分老少,红颜知己,帝王英雄,青春与热泪,权利与誓言,都统统埋葬进去了,剩下的,唯有后人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