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习受伤的这几日,眼睛因被纱布覆盖,所以日常起居上一个人也多有不便之处,尽管南婴近来除了每日的例行公事,去凤后那儿听训以外,其余闲暇时间,几乎都呆在她的偏殿里。这几日她过得实在是一言难尽,他对她,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太好了,反而让她有些战战兢兢的了,恍惚有种错觉,幸福已经所剩不多,他要趁这短短几日加紧补偿似的。所幸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隔着布条,她摸到后脑勺头发丝里有一小块突起,膏药一直在生效,她也积极配合治疗,纱布连着包了几日,上药只有一会儿功夫,她也没打算睁开,人当然感到怪不自在的。
说来难以启齿,她没料到南婴竟会亲手照顾她的一切起居,这几天里一日三餐,洗漱上药,包括有时她要解手……偏殿门外本就分配有宫女侍人,殿下一来,各自都以为日子要过得不太平了,心惊肉跳了一日,没成想仍跟以前一样,极少受到传唤。
头一天,沈习要事事麻烦他,这真让她不大习惯,也不大愿意。其他事倒也还好,到了傍晚时分,他说要着人备水沐浴,她没有拒绝,只是听他在外面同侍人吩咐要换上大一些的浴桶时,呛得咳嗽一声,故作淡定后,暗自怪自己眼睛不好使,耳朵太灵光。帮她洗漱时,她也没硬要他回避,本来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亲吻已成常事,她摸了摸白绫下的伤口,轻轻叹息,也只好假装一脸严肃冷淡,活像个高深莫测的成年人,却任由他从头到尾将她当赌气的孩子般摆弄着,不情愿的洗澡穿衣,一边被叫着抬手,一边祈祷伤口早日愈合。她此生既然已经确定是他,本有打算向他袒露她整个儿的内心,结果,在他面前,仅是袒露自己的身体就已经让她极度为难了。还有,尽管安慰自己:人有三急。真到那时,隔着屏风,一碰上这事儿她也还是很窘迫,他在里屋倒还泰然自若,茅房这几日她是暂时关顾不了的,谁让它要距离她的住所那么远的!摸黑去一次,磕回一身淤。报应。
七月来夜里已是很凉,终于熬到了晚上,入睡时间,她坐在床榻,极期待的望着他,屋内烛火微亮,虽然也看不到他。他帮她在后腰处垫了一卷被子,让她好半躺着,倚在床头,又将被子盖上了彼此的半身后,就一直侧卧搂着她,把头埋在她胸前,拉着她的手圈住了自己,青丝隔着里衣,蹭了一会儿,就安静了。没多久,她才看出来他有那么一点儿要在她这里过夜的意思?她终于有点着急了。虽然已没有来日方长了,但她也不介意两人分开睡这么几宿,早就一心想让他回去,回他自己的寝殿休息,这样一来,她肯定会比较容易行事,而他又能一夜睡到天亮,怎会不好?打着这样的想法,可后来也还是没能如愿。“万一起夜了怎么办?莫非还想一身淤?”他这样说,她支支吾吾了几句,就蔫了声儿。该怎么办?她到底是怕影响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美好是需要维持的,至于她有没有这东西,或者维持多久,一日算一日。她毕竟,除了会假正经外,也是会真难为情的啊。
后来两日,她摸清了他的任劳任怨是没有底线的,她只好另想法子继续维持,早上水也不敢喝多,省了要上厕所的次数,午后他一从庆德殿回来,她就乖得哪儿也不动,一直静静呆在床榻,或坐或躺。如果他是别的什么人,她要他帮忙也许会更容易开口,只不过几日而已,她真需要人照顾,也并非那么难以启齿,一句态度谦卑的请求若能免去自己不必要的罪受,无论成与不成,她不都没有什么损失?
因为只是皮外伤,所以常老医女只来过那么一次,留下一个小青瓷瓶和一卷纱布,几项温馨贴士就算给殿下做交代了。虽然沈习自己指望不上,但杀鸡本就用不着牛刀,太医院不是设着玩儿,老医女自然也没有吃干饭,她在那儿地位与辈分恰好持平是真不容易,每日要忙的事务叠起来足有那么一摞,她不仅一肩要挑尽三代人的前程,在风烛残年也还和正值青春那时一样,累得要死要活,不肯松懈,全为了刚入院的孙女。
终于到了不用裹纱布这天,午睡时,躺没多久她就醒了,感觉四周一片安静,耳畔传来均匀微弱的呼吸声,她轻手轻脚的坐起,全无困意却也不准备下床,她只是不习惯醒着赖床,那样她会止不住翻来覆去,况且,这几天别的事一件没干,光在睡觉。醒了,她就静坐,不久,他也醒了,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只说等他去凤后那儿回来后再给她拆,伤口虽不大,可几天前流的血似乎太多,他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大放心。他担忧得挺奇怪,她摸到他的发,又捏了捏他的脸颊,笑他小题大做,那样子说得好像她没了他,就完全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他走后,她心想哪能那么严重,自己好手好脚的,大可亲自动手,不过她还蛮享受他的宠溺,最后,她坐在床榻,傻了吧唧的对着一屋子空气笑得蠢兮兮的。
好像才过了不久,总之,她没感觉到等得难熬时,南婴就回来了,他翻身上床,跪坐在她身后,轻轻帮她拆了纱布,又撩起发丝认真查看伤口。“好了吗?”她明显感到眼睛没了遮挡,还是疑惑一问。“已经愈合了。”他看到凝结在发丝中的褐色痂块,觉得碍眼,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把它抠掉。“不…我是说、纱布拆了吗?”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闻言,他一愣,停下所有动作,慌忙站到她面前,他亲眼见她抬起了手,用掌盖上眼睛后,又用食指指尖去触碰眼瞳。突然,她轻颤了一下,眼泪缓缓滑落。
“南婴,我好像…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