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其余分家的女性、小和尚以及一些忍不住的人,跟着灵柩哭泣。
橘清显往灵柩内看了眼。
父亲的脸被一圈鲜花围绕着,朵朵花儿都很娇嫩,都是新鲜的花,然而却没有任何美感,只会令人觉得毛骨惊然。
遗体那双早就浑浊了的双眼,此刻更是深深凹陷了下去,并且再也没有充盈起来的可能。
这就是一条生命逝去后的模样……
再也没有什么比遗容更能令人感到物质与精神的差别的东西了。
橘清显收回视线,思绪漫无目的地漂浮。
三月的花卉、桌子、铅笔、湿水的运动鞋,死人的遗体……这些都是冷漠的物质,距离精神世界是那么的遥远,永远都没有到达的可能。
除非它们变成魑魅魍魉。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世界上真的有魑魅魍魉吗?
橘清显侧过头,瞥向松平家的三位夫人。
葬礼大队肃穆地转弯,继续朝海边前行,三位身穿丧服的夫人,三位绝世未亡人。
御夫人头发一丝不乱。
宽大的丧服,将她婀娜的身姿掩盖。
她有着一张无人能及的美艳脸蛋,那双狭长美妙的凤眸,只需瞧你一眼,就能让你生不起任何亵渎和反抗的念头。她坚毅地注视着前方,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高贵的脖颈低下来,包括偷看她的橘清显。
月夫人虽然脸色苍白,但却不显悲伤,而是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她没注意到橘清显的视线,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非常含蓄典雅。
总觉她得很可怜哪……
橘清显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数秒,转到最后一位夫人身上。
樱夫人那双水汪汪的媚眼也在瞧着他。
视线交融后,她那妩媚的脸上,忽地腾起一抹红晕。
那能惊艳整个世界的娇羞仪态仅仅展露了不到两秒,她便把脖颈垂下来。
然后……
橘清显就看到,她纤细的腰肢轻轻扭动起来,双手揪着袖口来回绞弄,好像与初恋情人撞了满怀的少女。
妖精!
她绝对是妖精!
橘清显内心狂呼。
妖女,我一定要探一探你的深浅!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妖精?
花开木耶姬吧!
虽说花开木耶姬确实是樱花妖,但总觉得气质不如她这般妖。
或许是女郎蜘蛛?
嗯嗯,有可能哟。
虽然漂亮……
却难以亲近,并且带毒……
橘清显乱七八糟地想着,倦怠地、垂落似地,把手放了下来。
灵牌在他的小手里晃荡个不停。
焚烧尸体的寺庙,在相模湾边上。
大雄宝殿内装饰得一片肃穆,挂在柱子上的华盖、垂在横梁的华幔以及香炉一类器物在闪烁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庄严辉煌。
海风不时从敞开的殿门吹进来,卷起吊唁人的丧服。
客人们在和遗体进行最后的告别。
遗体是给人看的,不是拿来对话的,说得再多,它也听不到。
橘清显只是漠然地看着,正如父亲生前看他那样。
父亲可以那样冷漠地看他,是父权的体现;他能这样冷漠地看着遗体,是生者权力的体现。
虽然残酷,但直指本质。
初次接触死亡,对橘清显而言,也算是一种新鲜的初体验。
一个从小就沉默寡言的孩子,摸索着其中的人生哲理,即将踏上全新的少年征程。
遗体焚烧的柴火堆架设在海边。
汹涌澎湃的波涛掀起阵阵浪花,火焰焚烧木材,发出被鞭答似的声音。
滚滚升起的浓烟中,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连同着他的喜怒哀乐一块随风飘散,被彻底从这世界抹去。
强烈炙热的温度,不断扑在橘清显的脸上。
火堆之中,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爆炸的动静,棺材盖蹦了起来。
刹那间,橘清显仰起头,望向五米开外的御夫人。
飘浮着些许薄云的晴朗的天空、湛蓝的海面、腾空而起的浓烟、柴火间隙流淌的尸油……一切一切的东西,都无法从她眼里找到。
她的眼里只有一个十二岁男孩的姿影。
那闪亮的湿漉漉的眼睛、那微张的小嘴唇里露出来的洁白牙齿,那自信到近乎傲慢的神态,这么近却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