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侯亮还犹豫过不愿为奴,想着能否让张氏母子留在扬州城里,就住在自己家。也不要房租,只管他每天两顿饭就行,等着到了十六、七八,他年纪不小也就不怕了。
可今日里那赵家嫂子说的话,让他想起了母亲临终之言。
那时方氏已说不了多少话来,却是努力把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的掰开给他说明白。
方氏说:“我这一走,只剩下你,以后也不知道能托付给谁。”
侯亮红着眼眶,只能说出娘你要好好的话。
可要好好的,哪能说这些,方氏喘着气继续道:“以前我想着,临终前把房子卖了,给你留些底子存在票号里,等着你长大后才能取,也好成亲生子之后寻个门路。”
这已经是没得选的退路了,侯亮许会过好几年无家可归的苦日子,但他伶俐能找钱,一个人未必过得有多艰难,只要努力活下去,总能守住这最后一点家产。
可自从张氏母子住了进来,方氏慢慢地就改变了心里的想法,觉得又有了别的路走,“我瞧着张氏母子虽不知来历,却是个好的,处处接济我们母子,也不说明图你感激,当是正人君子一派。只可惜他们母子不是久居扬州之人,不能护着你长大。”
“我想来想去,有一件事你要记着。他们要走,你便跟着走。否则你一个小孩子住着一大宅子,那些个前邻后院的谁不打你主意,想把房子骗走?”方氏看着侯亮不愿意的神情,无声笑了笑,“你若不信,便与娘打一个赌吧。娘跟你赌,等着娘没了,不到一月,定有人怂恿你卖房子,且是越早卖越好。你要想想,那时候房子没了,你手里捏着银子,又于何处安置?就是票号,你不足十四,他们也不收。怕最后也不过是被那些个流氓儿哄着不到一年半载就花个精光。”
“娘便再说一样,你到时候只管自己用眼睛去看。只要娘一去,那些个地痞流氓怕都要来跟你称兄道弟了。”
方氏又喘了口气,继续道:“这两件事,要娘说对了,你就立马践行娘的遗愿,给张家卖身为奴去。”
“张家连个小丫头都不愿意签长签,还用心对待仔细教导。你跟着也不会有长签,张家少爷身边没个伺候的,你只管厚着脸皮上前听用。只用十年,那时你早已及冠,想来跟着张家少爷身边也学了许多本事,足以你自立自足,这样娘也就瞑目了!”
方氏到底是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以往也帮着丈夫打理过生意,见识到的人心比年幼的侯亮多了去。
今日里一出门就遇见往日里认识的地痞流氓比往日更为热络,回家路上再遇到赵家嫂子说张家母子坏话,暗示他卖房子,侯亮就不免想起方氏的话来。
再得知张氏母子要走,自己在扬州城怕是寻不到比张家还要好心的人家来庇佑,侯亮便一咬牙,听从了母亲的遗言。
然而傅云珠并不想收这个随身小厮,“前几日那话,也不过是为了安慰方姨,小猴子你何必放在心上。日后你这房子租出去,一月租金也不少,只要不铺张浪费,日子就过得去。你又读书识字,也盘得账,日后日子不会有多难,可别在这当口泄气了,就真一辈子没了指望。”
就是张氏也道:“你张哥说得有道理。这扬州城富庶,除了京城,就没比这好的地方,你一个孩子别总想着为奴为婢的,又不是自己找不来银子,日子实在过不去了,何至于跟着我们去吃苦?”
对于张氏来说,傅云珠在扬州住了这般久还是要走,其实就是瞎折腾。
可她没办法,谁让傅云珠是她‘儿子’,她得听儿子的,儿子去哪她就得去哪。
但侯亮就不用了,就是欠他家的银子,张氏也没放在心上,“就是你欠那些银子,且先存着,等着日后我们母子回来,再来找你收就是。”
张家这般不愿意,反而坚定了侯亮投靠之心,“太太不知道,今日已经有人开始问我房子了。太太跟小少爷要走,等着两位走那一日,怕就是我丢命丢房那一日!”
张氏眼睛瞪得老大,“可胡说些什么?我瞧着这可比京城还讲规矩的!”
侯亮苦脸,“那是太太住得还不够久,不知道这风光里的肮脏。”
村镇里大家族爱吃绝户财,这城里孤儿寡母的日子也难过。
有个寡母在,寡母聪明些日子倒也还好,总能熬下去等着孩子长大。
就像侯亮这样没靠山的,手里有点底子,寡母又去得早,不管是人家来文来武,他都保不住这一座宅子。
说是拿银子买,要卖家是个孤儿,谁又不想上来占点便宜?
只管夜里把人弄死,拿手指在卖房契上按了指印,就是官府知道人死了,要买家愿意给他收尸,这房子就这般被人占了,还得说一句仗义厚道。
张氏听得目瞪口呆,万没想到底层里竟还有这些事,最后只能看向傅云珠。
傅云珠对这种事并不稀奇,这种事换在那个地方哪个时代都少不了,且大多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