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不敢想下去了……
“粮铺之中有粮食吗?”胡濙急声问。
“标下不知,金都督让标下入宫禀报,其他的标下并不知晓。”
听这锦衣卫小旗说完,奉天殿内窃窃私语,哀鸿之声遍野。
胡濙也稳不住了,脸色惨白一片。
冷静!
他反复告诉自己,每逢大事要静心,冷静。
不对。
消息传得太快了,粮价涨得太猛了。
粮铺这般举动,反倒不像是在卖粮,而是在故意制造恐慌!
可也不对啊,若老夫是商贾,肯定想赚钱啊,为什么一下子就把粮价哄抬到这个地步呢?
当朝堂无人吗?虽然京营不京,还有九门提督府等衙门,总能凑出几万人的,不怕诛九族吗?
猛地,他眸中厉芒一闪!
粮商在救人!
朝臣被关在奉天殿里,断绝消息,外面的粮商慌了,用暴涨的粮价,救奉天殿内的后台!
是谁?拿大明的江山做儿戏?
他想到了,朱祁钰也想到了。
“哈哈哈!”
“好啊,好一出粮价暴涨的好戏啊!”
“流言满天飞,粮价暴涨,京中百官被圈禁在奉天殿内,天下政事停摆,恐怕用不了多久,京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朱祁钰陡然大笑:“诸卿,尔等信不信,朕派锦衣卫抄了粮铺,也绝抄不出粮食来?信不信?”
朝臣都人老成精,都明白了个中深意。
粮商在救人呢!
“难怪在这奉天殿中,丝毫不慌呢!”
“原来外面有党羽帮着兴风作浪啊!”
“是不是,以为朕拿你们没有办法?”
朱祁钰提剑走下丹陛。
朝臣面容惊恐。
“若朕不放尔等出去,是不是粮价还会继续飙升?”
“流言纷纷,迅猛如虎。”
“满城愈发恐慌,排队买粮之人越来越多。”
“当城中百姓发现京中确实没粮食的时候,他们会干什么?”
“京畿诸卫呢?万一知道京中无粮,食不果腹,会发生什么?”
“你们呢?你们家中也无粮了,会发生什么?”
“朕不敢想了……”
朱祁钰惨笑:“你们真厉害啊,把朕逼成了这般模样,最可气的,朕居然还不知道你们是谁?”
“刚才朕还在想如何安置流民,结果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朕的脸上啊!”
“刚才的你们,一定在偷着笑吧?笑话朕?笑话太傅?笑话李贤?笑话叶盛?”
“笑话满朝文武,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偏偏朕还不知道你们是谁?”
“厉害啊,把朝堂玩得团团转,把朕的京城快玩崩了,把朕的江山给玩没了!”
“朕用不用跟你们说声谢谢啊?”
忽然。
朱祁钰的剑搭在了穆庄的脖子上。
穆庄浑身一颤,面色惊恐至极:“陛下,微臣不是粮商后台啊,微臣是忠于陛下、忠于大明的……”
“说!有谁!”朱祁钰语气森寒至极。
“微臣不知道啊……”
噗!
朱祁钰把剑锋压在穆庄的身上,狠狠一划,鲜血淋漓。
“陛下饶命啊!”穆庄惨叫个不停。
“陛下!”胡濙刚要开口。
朱祁钰猛地看他:“老太傅莫劝朕,这群该死的王八蛋,不揪出来,这京师就不会有一天安稳!”
“为了你们的狗命!那群该死的粮商,居然散播流言,哄抬粮价!”
“他们要干什么!”
“逼百姓、流民、士卒造反吗?要倾覆大明的江山吗?”
“朕绝不如你们所愿!”
“今日朕非但不放你们走,还要把你们都揪出来,杀干净!”
“说!”
盛怒之下的朱祁钰一把将穆庄薅起来:“给朕指!不把他们抓出来,朕今天就把朝堂上的人,杀光!”
胡濙等人脸色一白,皇帝又要发疯了。
不过,他却没出言再劝,倘若皇帝发疯,能把那伙人揪出来,反倒是好事。
只是可怜穆庄了,当初陛下将他从南京提拔入京,不想落个这般下场。
“微臣不知道啊!”穆庄惨叫。
朱祁钰退后两步,狠狠挥剑劈在他的身上:“朕让你不知道!指!你指谁,朕杀谁!快指!”
陈韶率领武骧左卫涌入奉天殿。
按刀在手,穿过跪着的朝臣,护卫在皇帝身侧。
“快指!”朱祁钰又一剑劈过去。
鲜血喷了朱祁钰一脸。
朱祁钰状若疯魔。
穆庄也狠,闭着眼睛随便一指,指向了林聪。
噗通!
林聪趴伏在地上:“陛下,相信老臣、相信老臣啊,老臣家中从不经营粮食,绝对没有啊!”
朱祁钰谅林聪没这个胆子,那就是穆庄瞎指喽。
猛地,他回眸看向穆庄。
穆庄身体一倒,趴在地上:“陛下啊,微臣真不知道啊!”
“再指!”朱祁钰冷哼。
一股屎臭味传了出来,朱祁钰猛地看过去!
户部十三清吏司的郎中包瑛。
他跪在奉天殿门口,距离皇帝很远,却吓出屎来。
朱祁钰丢下穆庄:“你是山东清吏司郎中包瑛,你以前是福建佥事,朕没记错吧?”
“去年年底京察,朕看你政绩评级很高,所以调你入京,担任山东清吏司郎中。”
“包瑛,告诉朕!你为何被吓得失禁?”
朱祁钰也不嫌弃他臭,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微、微臣胆小,所以吓到失禁!”包瑛浑身颤抖。
“不说实话?”
朱祁钰退后两步,抡剑就劈,鲜血迸溅!
“啊!”包瑛在屎堆里打滚。
恶臭的味道熏得朝臣掩住鼻子。
“李贤!过来,按着他!”
朱祁钰嫌脏,自己不想沾手,让李贤按着他,他来劈。
李贤狂翻白眼,日狗的心情都有了。
您嫌臭,我就不嫌?
再说了,您身边那么多官员,为什么隔着这么远,叫我啊?我冤不冤啊!
李贤咬着牙过来,指着六科给事中黄甄:“你给陛下按着!”
黄甄翻个白眼,我不投靠李王党,你就报复我呗?
“快点!”朱祁钰暴怒。
黄甄倒霉兮兮的过来按住包瑛。
朱祁钰瞪了李贤一眼,然后挥剑劈在包瑛身上。
“微臣是清白的……”
噗!
朱祁钰再劈,他不说,就劈!再劈!
“传旨,包瑛于奉天殿上忤逆阁臣李贤,大逆不道,诛九族!”
朱祁钰断定,这个包瑛一定知道点什么,不然不会吓成这样。
包瑛脸色急变:“陛下饶命,微臣说,微臣说!”
“谁!快说!”
包瑛指了指挨着他的河南清吏司郎中姚同甫、山西清吏司郎中涂永贞、湖广清吏司谢兴昌。
又指了指广积库大使董云、广盈库大使商祺、承运库大使徐贤、太仓大使霍瑞嫈、东安门仓副使张靖……
朱祁钰都惊呆了。
包瑛居然指了十几个人。
有大官,都是小虾米,却都攥着实权。
胡濙、林聪、王文等人凑过来看,都看懵了。
“哈哈哈!”
朱祁钰怒极反笑:“户部,就是个贼窝!”
“抓起来,都给朕抓起来!”
禁卫亲自动手。
姚同甫等人大呼冤枉,大骂包瑛攀咬。
“你冤枉啊?”
朱祁钰提剑出了奉天殿,站在姚同甫的面前:“你在喊冤啊?啊?”
“微臣冤……啊!”
姚同甫陡然惨叫,胸口被剑锋豁开。
“冤枉?还有谁冤枉!”
朱祁钰眼眸发红:“说!粮食藏在哪?”
却没人应答。
“张凤、崔恭,给朕滚过来!”
“这就是你们的户部!”
“就是一个贼窝!”
“清吏司郎中,仓库大使,都参与了!”
“张凤,你来,给朕一个交代!快!”
朱祁钰气得胸口起伏。
“陛下,找粮食要紧。”胡濙走出来,跪在台阶上提醒。
“张凤,你来审!快!”
朱祁钰把天子剑赐给张凤,他退后数步。
陈韶目光如电,护卫左右。
当看见包瑛指出这些人时,张凤觉得触目惊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户部是最干净的,偶尔有些贪墨在所难免,却不想,一捅,就捅出个惊天大案啊!
“霍瑞嫈,你来说!”
张凤有样学样,把天子剑架在霍瑞嫈的脖子上。
“尚书大人,下官真的冤枉啊,下官什么也不知道……啊!”霍瑞嫈惨叫。
张凤一剑戳在他肚子上,鲜血往外涌。
“说出来,本官保你家人一命,快说!”张凤目光凶狠。
流言蔚然成风,第一倒霉的是皇帝,第二倒霉的就是奉天殿上的朝臣。
天下大乱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所以他们和皇帝是站在一起的,这也是胡濙允许皇帝发疯的原因。
张凤往死里扎他,剑尖穿过霍瑞嫈的肚子。
噗!
张凤抽出剑,带出来霍瑞嫈的肠子。懒得再问他,把剑尖顶在商祺的肚子上:“你说!”
商祺浑身都在抖,但张凤开始用力,剑尖戳入肚子里。
“下官说!说!在各个库里!”商祺忍不住了。
“库?哪个库?”
胡濙迫不及待地跑下台阶,急声喝问。
“广盈库、广积库、广惠库、脏罚库、承运库、甲字库、乙字库、丙字库、丁字库、戊字库……太仓、御马仓、长安门仓、东安门仓、西安门仓、北安门仓、张家湾盐仓……都有!”
商祺一口气说完。
朱祁钰和满朝百官都惊呆了。
户部这是被一网打尽了吧?还有清白的吗?
奉天殿外有人要跑,被武骧左卫给抓住了!
“陛下!快派锦衣卫去找!快!”胡濙满脸着急。
“给金忠传旨,快,占领京中所有库、仓,即刻起由锦衣卫统领,违令者斩!”
朱祁钰招来锦衣卫小旗段鹏:“告诉金忠,谨防狗急跳墙,点燃仓中粮食,先控制仓库要紧,其他的都不重要,一定要保住粮食,知道了吗?”
“标下遵旨!”段鹏跪在地上。
“快去!”
朱祁钰还不放心,让陈韶带着一半武骧左卫、于冕率领羽林左卫随行。
陈韶担心朱祁钰安危。
“安心,朕让都知监伴驾即可。”
朱祁钰握着他的手:“陈韶,你持朕圣旨,先按住各大仓库,速度要快!一定要保住粮食!”
他也担心,仓、库官吏,万一狗急跳墙,把粮食烧光,就鸡飞蛋打了。
所以速度一定要快!
“臣遵旨!”陈韶火速出宫。
天已经黑透了,打着火把出宫。
“回来!”朱祁钰忽然想到了什么。
陈韶生生止住脚步,飞奔回来,跪在地上。
“宫外一定有粮商眼线,只要打开宫门,消息一定会先传到粮商的耳朵里。”
朱祁钰看向胡濙:“老太傅,请您配合朕演一出戏!”
“老臣在所不辞!”胡濙神情慷慨。
“您带着阁臣先出宫,做出朕妥协的模样。”
“您们在宫门口骂朕,怎么难听怎么骂。”
“先稳住他们的心。”
“东华门断壁残垣,陈韶等人从东华门出宫。”
至于能不能骗到粮商,就听天由命了。
“老臣遵旨!”
胡濙看着临危不乱的皇帝,仿佛看到了宣宗皇帝的影子。
“乘坐朕的御辇走,速度要快!”
“臣等怎敢僭越?”胡濙跪地不起。
“朕赦你等无罪!”
朱祁钰懒得废话,看向林聪、王文:“朕把京中安全,就交到尔等手中了!望尔等慎之!”
“臣等遵旨!”林聪、李贤等跪在地上。
朱祁钰并不怀疑李王党,因为京中乱起来,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张凤,你也出宫!”
“户部的事,等过了危机,朕再找你算账!”
朱祁钰目光深邃:“这些人交给朕,朕亲自审!等陈韶出宫一炷香后,朕就会把他们放出宫!”
“老臣等就在宫门口迎着他们,堵着他们,让他们传不出去消息!”胡濙懂朱祁钰的意思。
没错。
放胡濙等出宫的目的。
就是等皇帝放包瑛等出宫后,在宫门口堵住他们,让他们暂时没办法传递出消息。
陈韶就用这个时间差,控制住京中仓、库。
至于能保住多少,听天由命吧。
胡濙等人乘坐御辇出宫。
朱祁钰则盯着商祺:“说说,为什么打粮食的主意?”
商祺哀求着饶命。
“不关微臣的事,是、是照磨所照磨指使臣的!”商祺又吐出一个人来。
照磨所的照磨呢?
朱祁钰放眼去找,都找不到,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他根本都没见过。
要不是今天他强令把京官都拘到奉天殿,恐怕照磨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奉天殿。
难怪粮商慌了呢,这些小官忽然被诏入奉天殿,他们以为是事泄了呢,能不慌吗?
“陛下,他是!”
广场上乌漆嘛黑的,一个小官把他指了出来。
照磨所负责核查公文、监督规范章程,户部的公文都会经他的手,所以别看他官儿小,却消息最是灵通。
“照磨程茂叩见陛下!”
程茂被抓到奉天殿门口。
朱祁钰没陈韶贴身保护,不敢贸然涉入险地。
“陛下,他、他也参与了!”程茂指着刚才那个举报他的官员。
那家伙是照磨所检校,叫侯裕。
这俩家伙狗咬狗。
程茂就把实情给撂了。
原来。
在照磨所,程茂看到了山东大涝的公文,就把消息卖给了田记粮铺。
这种事他经常做,从未出过事。
本想让粮商去山东发财的。
不想皇帝卖了皇店,筹粮赈灾,户部出高价向商贾买粮。
所以精明的粮商,联合起来,去京畿各地收粮,收着收着,发现有不少权贵掺和进来。
粮商担心户部买权贵倒腾的粮食,不会买粮商的粮食。
但这个时候,粮商已经收了不少粮食,都是高价收的,如果不能卖给户部,可就亏了。
几个粮商就贿赂程茂,想通过程茂,买通户部官员,把粮食卖给户部,免于亏损。
但程茂一个八品芝麻官儿,哪有这个能量啊。
但粮商不肯放过他,说是他的消息害了他们,若卖不出去,就让他赔银子。
无奈之下,程茂豁出本钱买通上官,上官却告诉他,粮食收满了。
除非皇帝再出银子,否则收不了了。
程茂把这个消息带回去,那帮粮商差点把他给吃了,后来想出这么个毒计。
干脆在京畿制造一场大灾荒,让自己手中的粮食变得金贵!
所以,粮商不但没停止收粮,还加倍收粮,远离京畿四处收,高价收,把家底子都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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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