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琬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看见尹阿姨正披着厚厚的毛毯在门口等她,“敬琬,你终于回来了,真的不需要吃些什么了?”女人一双温切的眼睛让敬琬蓦地倍感暖意,“是的,尹阿姨,我吃过饭了,就在我工作的地方。”
“近日事情繁多,没有好好照你。明晚我的丈夫就回来了,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同时补上你的欢迎会。”
在人屋檐下,敬琬已经心存感激,她连忙开口,“尹阿姨,您太客气了。明晚我会早些回来,我们一起准备欢迎会。”
“敬琬,你真是懂事,快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好的,晚安,祝您好梦。”
“晚安。”
第二天九点一过,敬琬就去了琳达那里,因为答应过尹阿姨要早早回家,就只好提前几个小时给琳达上课。今天的琳达看起来心情很好,随着这些日子的接触,琳达已经完全对她敞开心扉,包括每个少女都会有的心事,“他是个来自中国东北的小伙子。“
起初敬琬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意会了,“是那个…送你唐诗集的人?”
琳达捧着脸笑地灿烂,“我一直很想去中国的东北看一看,你去过吗?海伦娜,给我讲讲吧,那里是什么样儿的?”
琳达的情怀让敬琬觉得莫名亲切,她想,如果那小伙子也同样对这位漂亮的德国姑娘有意思,那么琳达就算是嫁到自己祖国的德国媳妇了,于是她把所了解的东北倾囊相授,“东北,冬天的时候非常寒冷,天寒地冻的,下雪的时候,房顶和地上,都会有五六公分的积雪。祖国北部的人们直爽大方,甚至有些粗犷,他们非常擅长打猎,冬天也不例外。”
“那——他们的眼睛都黑的让人着迷吗?”
“哦?看样子他很英俊。”
“至少比我哥哥英俊多了。”
“那一定是英俊非凡了。”
琳达大笑,不置可否,“他是哥哥在军校时的校友,你知道的,我哥哥他也是个用有色眼光看人的家伙,在军校,雅利安人只愿意和雅利安人混在一起,但是哥哥唯独和他十分要好。”
敬琬对于施密特用有色眼光看人这一点深有感触,同时也对琳达口中的同胞十分好奇,能把这对兄妹迷地神魂颠倒,想必一定有非凡的人格魅力,可她记得琳达说过,送她唐诗集的人已经离开了德意志,“那么,他去了哪里?”
“他还没有从军校毕业,就回国了,他说,他不能留在德意志,他要回到祖国把侵略者赶出去。”
敬琬心中不无羞愧,她的同胞义无反顾奔向战场,而她却只能被送出铁蹄下的故土只身漂泊,“…他什么时候回去的?”
“两年前,但他没有回东北,听说去了一个叫做南京的地方。”
南京,两年前,1937。敬琬一惊,有些不敢看琳达的眼睛,然而正是这样的躲避,让琳达更加确定了某些事情,“哥哥告诉过我一些…关于那个地方的事,虽然他说消息来源不够明确,也没有人能证明它的真实性,但我们的祖父曾说过,军队里的消息,通常不会有太多偏差。”琳达深深吸一口气,她眼中水汽弥漫,“天啊,那真是太可怕了。我没有亲眼所见,可放任自己去想象才更加可怕,海伦娜,我时常会做噩梦,我梦见他被斩首、我甚至认不出那具我拥抱过的身体——天,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可他一定已经死了…”
敬琬无法回答,心头千斤重,压地她说不出话,只能沉默,她和琳达一样,并非1937年南京的亲历者,对琳达来说,那场惨无人道的灾难带走的是仅此一位的终生挚爱;可对她来说,那场灾难带走的是无数个和她血脉相连的无辜同胞。
“我有多爱他,就有多痛恨战争,我将永远永远痛恨下去,呜……”
敬琬闭上眼,不愿去想听到的那些更深刻更真实的描述。琳达,可怜的琳达,我远比你更加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