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琬收到了前线寄来的信,里面夹着一片悬铃木的树叶,她捧在手心里看了很久才放回信封,然后躺回草地上依偎着贝特汉斯,展开信纸,赫尔特无拘无束的德文映入眼帘。
“亲爱的海伦娜,晚上好
色当已经凌晨一点了,这座城市的夜晚能看见非常美丽的星星,这总让我想起从前的楼顶,你还记得吗,那时你很喜欢带我上去看星星。你一定猜不到我现在有多么想念你,我想现在就回到你身边,然后像去年的圣诞节那样待上一个月,你明白的。
对了,回去之后我们可以到珠宝店挑选一对戒指,我的长官说,象征爱情的指环能为人带来好运,虽然今天他肩膀中弹了,但我认为这话有些道理。
看到信里的悬铃木树叶了吗?这是一位老奶奶送给你的,她是一位法国老妇人,丈夫早逝,儿子进入军队的第二天就被派往敦刻尔克了,也许已经战死,也许已经跟着英国人渡过英吉利海峡,我更倾向后者,绝不是因为我的情感占据上风,而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全力阻挠这一场撤退。那天另一个机组的家伙们在闹事,整条巷子都乱七八糟,老妇人家门口的悬铃木树也被锯倒了。
说真的,那些家伙很讨厌,战绩平平还酷爱挑衅。我阻止了他们,因为欺负毫无反抗能力的老人实在是军人的耻辱。老妇人说,你是纳粹,是德国人,我可不会感激你,不过你可以拿走一片悬铃木树叶送给你的爱人,因为没踏上法兰西国境实行侵略的德国姑娘是无辜的,法兰西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顽强坚韧、高尚宽容,让那些欺负老人小孩的德国佬见鬼去吧。
亲爱的,她一点儿都不怕我们,我对她产生了由衷的敬意,并告诉她我的爱人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姑娘,她看起来更加高兴了,不停地问我东方在哪儿。之后我带着树叶与她告别,最终送到你手上。
这是第三页纸的最后一行,我爱你,海伦娜,想和你过‘圣诞节’。”
她红着脸折好信纸,在日光下昏昏欲睡,恍惚之间世界静好。
‘我们已经无法再打下去了。’
法军阵营死气沉沉,诡秘寂静的空气中流转的尽是这样绝望的气息,他们一个挨着一个蜷缩在战壕里、丛林里、堡垒后、甚至是毫无遮掩物的地方,脸上泥泞,眼神混沌,一对对醒目的眼白更显得茫然无措,士气低迷。
上空飞过轰炸机机群,引擎声大刺刺地盘旋不去,他们听到这声音本能地做出祈祷姿势,明明该是血气方刚的勇武年纪,因瑟瑟发抖的模样而老了十岁不止,德国人的飞机和坦克令他们感受到无法排遣的恐惧。
“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吗,本,你见过她的,她是我的天使…而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上帝啊,我想回家,我想回到家里去。”
“我的妈妈一定还在等着我,我不能抛下她,我得活着…我想活下去。”
“家?…………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对,我们已经没有家了,连马奇诺也将不复存在。我们应该逃走,而不是死守,只有这样才有再一次见到她们的机会,听着,活着才有无限希望。”说话的人是一位驻守阿尔萨斯的陆军上尉,他的眼神温柔坚定,泥土污渍没有掩埋他血液里的浪漫和勇敢,他站起身,背对着同胞战友,拎起那杆只剩下十一发子弹的枪,“事实上这里有一条暗道可以逃走,在本的屁股下面,从这里潜伏出去一路向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逃到瑞士境内。”
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那么你呢?阿曼斯?”
“我和你们不同,伙计,就算活下去,我也没有能够再见的人了。”一片沉默中,他继续说,“我所爱的一切都快要消失殆尽,现在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间孤儿。”说着,他掂了掂枪,“我的鲜血只能留在这片土地,除此之外,任何地方都不是安息之所。”
“……”
“……”
“……”
“前进,祖国的儿女,快奋起,荣光之日等待着你,暴君在看着我们,举起染满鲜血的旗,凶残的士兵,他冲到你的身边,杀死儿女和妻子……”阿曼斯迈开腿,唱起法兰西的国歌一步一步走向隧道出口,他的嗓音深沉动听,明明是一副唱情歌的嗓子,如今却只能唱诵悲壮决绝的马赛曲,“…这些该死的镣铐,究竟准备给谁戴,给我们,法兰西人戴啊,奇耻大辱令人愤慨……少年前仆后继,法兰西后继有人……武装,奋起,奋进,为前辈们报仇战死,就是我们最大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