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清凉,温凝被风一吹,心头的燥热散了一些,发现自己好像冲动了点。
但人都下来了,总不能又自己回去。
便站在马车下,仰着脸,大眼对小眼地干瞪裴宥。
马车里点着灯,虽颇有些昏黄,却不影响她看清裴宥的神色。
他一手随意地搭在窗沿,听到她的质问,眉尾轻轻一抬,寡淡的眼里便流淌出几分幸灾乐祸,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让温姑娘也体会一下,被人死缠烂打的感觉。”
温凝:“……”
此人……恶劣如斯!
“你别跟着我了!”温凝气得双眼都是雾蒙蒙的,“到了府前被我家中人看到了不好。”
裴宥笑了笑:“温姑娘从前缠着我的时候,被全京城人看着倒未觉得不好。”
“我什么时候缠着你了!”温凝眉毛都要打结了,“不就是……就是捉了个婿!又没真捉你!”
裴宥低笑一声:“如此说来,今早似乎还忘记问温姑娘,当日如何确定我不会被你捉到温府?若我真被捉去了,你打算如何收场?”
温凝心虚地眨眨眼,她总不能说那时她就知道他会武。
“我……我不想与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别再跟着我就是了!”
裴宥点点头:“原来这西六街是温家的,旁的马车不能从温府门口路过。”
温凝胸口一滞,咬着唇,将裴宥瞪得更凶。
裴宥向来清淡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明显的愉悦,声音里亦带着些许笑意:“温姑娘要不上马车来一叙?”
叙什么叙!
早上在茶楼将她堵着叙了近两个时辰,还不够吗?
“不要!”温凝转身就走。
便听身后人沉着嗓子喊了一声:“顾飞。”
“温姑娘,世子有请。”顾飞客气地拦住了温凝的去路。
又来这一套?
温凝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前方,菱兰在轿子里探出头来,正在张望。
裴宥那個偏执的性子,不达目的是不会善了的。
温凝转身,咬着牙提裙上车。
“你不是说明日……”温凝掀开车帘,怒气冲冲的一句话到后半句时没了声音。
本就是偏僻的街道,正是夜晚,周遭静寂无声。
车内点着一盏油灯,灯芯如豆,昏黄暗沉,却在裴宥周遭点出一团暖意。
他倚在灯边,手里拿一册书卷,像是一副静沉的古画。
倒显得她叫叫嚷嚷,冒失又聒噪。
温凝压下心头那口气,轻瞪他一眼,在马车尾坐下。
裴宥没有用香的习惯,温凝一进来,随身带来的那股酒香便显得尤为明显。他撩起眼皮看一眼,见她挑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扯了扯唇角。
“你要我上来,叙什么?”温凝话出口,还是有些冲。
裴宥又抬起眼,在她酒气未散的脸上打了个转。
他自然不会说是早上见她眼神飘忽,心旌摇摇,心中已有九成把握,但去见段如霜是他意料之外。
他不能叫这点意料之外让到手的人给飞了。
“不是你下轿来找我?”他抬抬眉,眼神落回书卷上。
温凝:“……”
“你若没什么好说的,我就下车了。”温凝本是有些凶的,可周遭静谧,她刻意压低声音,又喝过酒,嗓音听来反倒软绵绵的。
裴宥又觑她一眼,收回眼神:“夜色深沉,温姑娘又惯来擅长做戏,坐得那么远,裴某恐又被姑娘戏弄了。”
温凝咬牙,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往裴宥那边挪了挪。
“还是太远,看不清。”
温凝干脆直接坐在那油灯对面,与裴宥一方小桌之隔。
裴宥这才放下手里的书,好整以暇地看着温凝:“温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温凝就知道他要说这件事,表面看来不咸不淡不甚在意,其实一旦他开口,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是说给我一日时间考虑?”
“自然是我反悔了。”裴宥扬眉。
温凝:“……”
“你就是如此为官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裴宥理所当然道:“给你一日时间本就是我的宽宥,事后细细想来,多这一日实在多出许多麻烦,其他且不提,但说若那燕礼明日便送了庚帖来,你换是不换?迟两日连八字都合好了,事情要如何收场?”
温凝皱眉,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与段如霜聊了那许多,心中有了缕清思路的方向,只是到底喝了半壶酒,虽说是果酒,还是有些头晕。
本想回去睡一觉,再好生琢磨一番。
“再者,今日我已经为此事耽误一个早上,公务繁忙,实在没有必要再耽误一回,你说是吗?温姑娘。”
温凝蹙着眉,没吭声。
裴宥眼神在她脸上凝了片刻,她不语,他的眼神便往下,落在她拽着香囊的手上。
温凝两条柳叶眉就没松开过,半晌,语气不再那么冲:“裴大人,你确定要那么做?”
她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当初她闹一出帮下捉婿,已经算是胆大妄为,裴宥更荒唐,说什么假夫妻,假成亲……
简直惊世骇俗闻所未闻。
裴宥低笑一声:“裴某还没那么闲,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与你在茶楼耽误两个时辰。”
“那怎么……”温凝又想问怎么非得是她呢?
转念想想,早上其实已经都问过了。
裴宥说那么多,无非就是一他不想娶昭和公主,二他被她诓骗了这许久,心下不悦,要找她的不痛快。
她想嫁燕礼,他就偏不让她嫁。
想到这里,温凝又一股气闷,被她按捺了下去,转而问道:“那你说假夫妻,怎么个假法?”
裴宥答得干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你入国公府。”
温凝动了下唇。
不等她开口,裴宥继续道:“我不会动你,亦不干涉你的自由,只需你占着世子妃的名头,三年后退位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