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苑的宜公子?
温凝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像沉在浑浊的水底,透不过气,更转不过弯来。
宜公子,她的确认识的。
她也就点点头。
耳边又有个声音问她:“如何认识的?”
缨瑶介绍她认识的啊。
可她舌头有些捋不直,便磕磕绊绊答道:“缨……缨瑶。”
“缨瑶介绍的?”
温凝点头。
“何时认识的?”
温凝在心中算了一下时间,上辈子的嘉和十九年,那都好多好多年前了……
“很……”她的舌头依旧有些不直,“很早。”
那个声音又问:“你如何得知洗尘宴上有人要加害温庭春?”
温凝感觉自己在水里吐了几個泡泡,她不需要得知啊,她都经历过一次,当然知道。
可是……这个声音好烦啊,为何要不停问她问题?她想小小睡一下,然后起来看焰火。
“温凝,你如何得知洗尘宴上有人要加害温庭春?”那声音又问了她一次,还将她的下巴捏的有些疼。
温凝打掉那只手:“我就是……就是知道!”
“谁告诉你的?”
明明她像在水底,可这声音清越有力,不带一点黏腻,就响在耳边似的。
“没……没有谁……”
醉酒了都问不出来?
裴宥半蹲在温凝眼前,睨着眼底醉得眼都要睁不开的小姑娘。果酒温和,的确不易醉,可各种品类的酒混着喝,尤其那花酿还有些烈,以她那点酒量,许是喝得过了?
“你当初出入宜春苑,所为何事?”裴宥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
怎么又回到宜春苑了,好烦。她在水里呢,此人离她这么近,为何不拉她一把,让她去个舒爽一些的位置睡一觉?
温凝想要从这混沌的水里出去,猛地将身边的木头桩子抱住:“你……你救救我,我……我冷……”
裴宥犹自盘算如何让温凝说出他想要的答案来,猝不及防被扑了满怀。温凝搂着他的脖子,声色绵软,脸颊还在他脖颈间磨蹭。
温凝只觉这木头桩子竟是热的,她正冷得厉害,马上整个人都贴上去,可也不知怎么,她一贴,那桩子就僵住了。
“温凝。”桩子还说话了,声音略有些沙哑,“你少对我耍些手段。”
什么手段,谁要对一个木头桩子耍手段。
可是抱着这桩子,好像没再在水里了,而且……好暖和啊。
温凝将人搂得更紧。
裴宥须得承认,他不曾与女子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即便是大婚时,他也只是将温凝打横抱起来而已,两人之间尚算有距离。
他闭了闭眼:“温凝,下来。”
温凝“呜”了一声:“不……好冷。”
裴宥伸手握了下她的五指,竟真是冰凉的。
已近子时了,如今又已深秋,她穿着这么薄一件裙衫吹了这么久的夜风,大约是真冷。裴宥下意识就喊了一声:“徒白。”
话音落就想起徒白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他干脆将温凝打横抱起来,进了画舫里头。
船里无风,但毕竟不是冬日,还未点暖炉,船中有榻,榻上有棉被,但画舫这种地方,那榻也不知何人用过。
裴宥惯来有些洁癖,只扫了一眼便放弃,带着温凝坐在一旁铺着绒毯的贵妃榻上。
这么一会儿功夫,温凝却似已经在他怀里睡过去。他拉她的手,她将他搂得更紧,他想将她放下,她又贴得更紧。
“温凝,你再蹭……”
温凝只觉抱着的木头桩子由热变烫,竟让她待得有些不舒坦。可她放手的话,定又掉到那冰冷的水里去了。
好在她乖乖不动,那桩子也僵了很久,那股滚烫慢慢平息,又变成温热了。
“温凝,当初为何是我?”木桩子又开始问话了,“你选择骗的人,为何是我?”
这次的问话没有那么高高在上,由胸腔传来,带着一阵颤动。
什么骗的为何是他?听不懂。
他又问:“温凝,你可曾爱慕裴宥?”
这句话落音,船舱内有一瞬诡异的安静。
秦淮河水流平缓,只是夜越沉,风越大,画舫虽不小,却也有些摇晃。船舱内点着不甚明亮的灯烛,昏黄暧昧,随着船只的晃动轻轻摇曳。
裴宥轻垂眼睑,睨着眼底的小姑娘。
眉眼服贴,双目轻阖,一侧脸颊贴在他胸前,蹭得鼻尖正好点在他心口。大约是已经不冷了,脸颊恢复到酒后的粉红,连带着唇都显得格外鲜嫩。
他移开目光,再次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
他为何要问温凝这个问题?
他指望她给他怎样的回答?
裴宥觉得自己大约也是酒劲上来了,竟将之前计划盘问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心中便仿似被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充盈得满满当当。
大约又是酒劲的原因,他还觉得今夜她这对唇丰盈饱满,秀色可餐。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那对看来鲜嫩的唇上,空出一只手,稍稍摆正温凝的脸,轻轻钳起她的下巴。
就要俯身下去的时候,温凝突然开口了。
“爱……什么慕……”她张嘴便是沁鼻的酒香,将刚刚被摆正的脸重新埋入胸膛,“讨厌鬼!”
裴宥的动作就那么顿在半空中,重新钳回她的脸:“你说什么,温凝?”
正在云朵般的识海里浮沉的温凝哪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危险意味,她连话都不想说,只觉身边人太吵了。
“温凝。”裴宥却不放过她,捏她下巴的手用了些力气。
真是烦死了。
反正现在也不冷了,温凝放开抱了许久的木头桩子,一个翻身,滚到了铺着绒毯的矮榻上,很轻易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躺在她的云朵里。
耳边的声音却又跟了来,稍缓和了些:“温凝,你喜欢裴宥吗?”
“不喜欢。”温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怎么可能喜欢裴宥?
那声音骤然冷下去:“你再说一遍!”
“不喜欢!”
下巴上吃痛,继而是略有些冷戾的声音:“不喜欢你对他百般讨好?不喜欢你送他扳指?你不知送人戒指为何意,啊?”
吵死了吵死了。
温凝拿手捂住双耳。
裴宥胸口上下起伏,只恨不能捏死眼下的人。
“你起来。”裴宥拽起蜷在矮榻上的温凝,“回官驿。”
温凝被这么一拽得坐起身子,终于睁开眼,眼底却还是一片迷蒙。
裴宥却不管那么多,拉着她下榻,往画舫的一层去。
画舫上只留了一个行船的老者,时辰快到子时了,此时船已经往回驶,但离秦淮河最热闹的一段还有些距离,因此裴宥叫靠岸停船的时候,老者很是诧异。
但瞧着他一脸阴翳,尤其鼻梁上那颗小痣,冷得像要结冰了,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将船靠了岸。
一靠岸裴宥就拽着温凝下船。
被外面的凉风一吹,温凝总算清醒一些,可意识回笼的第一反应是,下……下船了?焰火看了?
“焰火还没看呢!你带我去哪儿!”反应过来的温凝开始挣扎。
京中少放焰火,嘉和帝主张勤俭,逢年过节有个灯会花展什么的已是极限,印象中上次看焰火还是九岁那年,皇后娘娘生辰,逢昭和公主及笄礼,京城大放过一次焰火。
那转瞬即逝的极致美,令温凝震撼了许久。
“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焰火呜呜呜……”温凝有一些意识了,但到底还不是清醒的,只觉腿软,脑袋疼,还被人拽得踉踉跄跄,前方的路更是黑黢黢的,可怕得很,一边喊便一边呜咽起来。
裴宥也不知心中哪来那么大的火,他惯来不易怒,即便怒了,也极轻,很容易就能被他的理智压抑住。
可凡事碰上温凝,就有了不一样。
上次是得知她处处骗他,从头到尾糊弄他,他怒不可遏,所谓理智灰飞烟灭。
这次她仅凭三个字——“不喜欢”。
不喜欢。
裴宥想起她吐出这三个字时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胸腔那把火便越烧越旺,根本无法遏制。
画舫是临停的,这个时辰,秦淮河正热闹的那一段自然还是灯火辉煌,可其他地方早已陷入沉睡。
裴宥拽着温凝在黑暗中穿街走巷,任由她在后叫喊挣扎,他只扣着她的手腕死死不放。
“裴恕之!你放开我!”行到一处小巷口时,温凝大概又清醒了些,力气也回来一些,一个用力,竟然将裴宥的手挣脱了开去。
裴宥这才回头,胸口仍在起伏,眼底也仍旧罕见地烧着怒火,只是瞥见温凝泪眼朦胧的眸,蓦然怔住。
“你弄疼我了。”酒后的声音,像是撒娇,尽管温凝其实是在控诉。
她低头揉自己的手腕,才发现不止是手腕被他捏得疼,中指上结痂没多久的烫伤,也在刚刚的拉扯中被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