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多疼,可酒劲放大了情绪,她顿时委屈得泪水涟涟:“伤口又撕开了,都怪你。”
于是就这么奇妙的,裴宥刚刚还觉熊熊燃烧无法遏制的怒火,偃旗息鼓了。
他两步走到温凝身前,执起她那只手,借着月光瞧见那伤口,果真掉了痂皮,又露出殷红的血色来。
他蹙眉:“回驿馆上药。”
“不要!我要看焰火!”
“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焰火?”
“说好要看焰火的!”
“下次再看,先回去上药。”
“不要!没有下次了,你就是个骗子!”
裴宥沉眸盯着温凝,一见她眼底雾气蔼蔼,眸光迷蒙的样子,便知她仍未清醒。
温凝却瞧得出他不虞的神色,鼻尖一酸:“你还这么凶……”
一串眼泪又掉下来。
裴宥头疼地扶额。
今晚设计温凝醉酒,算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
“别哭了。”哭得他心烦意乱。
温凝眨眨眼:“还是很凶……”
裴宥:“……”
缓缓深吸一口气,放软了语调:“别哭了。我们先回驿馆上药,我再带你出来看焰火,嗯?”
温凝转了转迟钝的大脑,可里面如有泥浆,令她无法思考选择。
裴宥便在这个空隙,伸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
猝然的亲近,温凝下意识便后退了两步,只是两人到底还在小巷口,她稍一后退,就抵在了巷子的石壁上。
裴宥也就跟着上前两步,微微俯身,一点点拭掉她的泪,脸上的,眼上的。
温凝怔怔望着眼前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温柔起来,这样的温柔,令她更无法思考刚刚的问题了。
“想好了么?”裴宥擦掉她眼角最后一滴泪,“先回驿馆?”
温凝仰着小脸,眨眨眼,终于找到丁点思绪:“可是……现在回驿馆,来不及了……”
她抬着头,都能见到要上中天的月亮。
她还记得,焰火是在子时放的。
裴宥距她不过咫尺,她一开口,便又是扑鼻的酒香,脑中蓦然划过记忆中的某一幕。
沁鼻的桃花香,如雕如琢的唇,俯身纳入口中的温软。
温凝望着裴宥,眼底还有未退的泪光,月亮的余晖正好落在她脸上,显得她整张脸瓷白晶莹。她有些莫名地眨眨眼。
眼前人的温柔,突然就变了味道。
他还搭在她脸颊上的两根手指,也变得有些热。
他俯首垂目地看着她,背着光,瞧不出眼底的神色,可那目光,似乎聚在她的唇上。
她还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
这熟悉的画面,马上让温凝联想到曾经在脑中出现的想法。
只是上次是在脑子里想,这次脑子都是糊的,哪装得住东西,几乎是脱口就道:“你是不是……想亲我?”
寂静的夜晚,没有人声,只有轻缓的夜风阵阵吹来。小巷里也没有烛火,只清幽的月光将这个角落赋上薄薄一层轻纱。
温凝的声音又细又软,可这样阒寂的小巷里,清清楚楚。
裴宥轻俯的身子微微一僵,抚在温凝脸上的手也顿住。
温凝懵懂望着他,酒后的眼神纯真如孩童。
半晌,裴宥支起身子,月光终于照亮他的脸,清凌淡寡,无色无欲,淡薄得像是月上下来的仙人。
他放开温凝,转身便往巷外走。
骤然抽离的暖意,让温凝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风。她困惑地望着突然离去的背影,这是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么?
可她想看焰火,她不想跟他走。
温凝茫然地看看漆黑的小巷深处,又看看裴宥离开的方向,试图从那一团浆糊里挪出思考的空间,就在她奋力挣扎的时候,听到一个轻盈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又回来了。
夜风鼓起他的袍袖,撩起他几缕长发,他鬼魅一般靠近,全然不似刚刚的谪仙模样。
他过来就将她抵在墙壁上,一掌扣起她的下颌。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音都是哑的,胸口上下伏动,不知是走得太快在喘气,还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温凝迷蒙地抬眸望他,眨眨眼:“我说,你是不是……想亲我……”
本就暗沉的眸子,顿时被一片更为浓重的暗色覆盖。他的手掌微微用力,让她几乎要踮起脚尖来迎合他的高度,与此同时,他俯身,以额抵额,近到她能听到他轻微的喘气声。
“是。”
微微一动,便用力攫住她的唇。
裴宥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事到如今,竟然还试图反抗。他早就无从抵抗了,不是吗?
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滴眼泪,都是绕在他心上的线,他越挣扎,它们缠得越紧。
他早就拿她毫无办法,却还在粉饰太平,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受那不可知的前世影响罢了。
一个小姑娘而已,何必与她计较?
明日便要离开,纵容她最后一次。
不,都不是。
他心悦她而已。
他心悦于她,看不得她笑,见不得她哭,容不得她失望。她笑他会心动,她哭他会心疼,她失望,他便恨不得摒弃一切原则,将自己所有尽数捧上博她一笑。
他明知她对他并无半分情意,便自欺欺人,自己也对她毫无旖念。
可真是的吗?
他没有梦见过她吗?
前世的梦里没有,今生的梦中却有。他不止一次梦见宜春苑外她酒后的眸子,梦见慈恩寺里她阳光下的笑容,梦见太安湖边那个欲罢不能的亲吻。
他为何非要娶她?
为了探知她与宜春苑的秘密?为了拒绝嘉和帝的赐婚?为了知晓她洗尘宴上如何能未卜先知?
他想弄清她与宜春苑的关系,有千百种方法套她的话;他不想娶昭和公主,有千百种方法拒掉嘉和帝的赐婚;他想知道洗尘宴的秘密,有千百种方法调查得一清二楚。
唯有她要嫁人,他毫无办法。
他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将她娶进家门,别无其他,就是他想娶她而已。
他就是,想娶她。
裴宥攫着手下的人,攻城略地,桎梏在脑中的那根线一旦绷断,压抑已久的欲念便像泄了洪的水,倾覆而来。
温凝觉得自己仿佛又被人扔到了水中。
只是此前那水是冰凉的,寒冷的,这次的水是炙热的,滚烫的。她想要避开这股潮水的侵袭,可越退他越近,越避他追得越紧,最后她挣扎着呜咽起来。
她不行了,她无法呼吸了,她要溺死了。
那潮水这才放开她,新鲜的空气乍然进入胸腔,逼她眼泪往外直呛。
“怎么又哭了?”身前人也像是才从热水里出来,喘着灼热的气,替她擦掉眼泪,“不哭了,我轻点。”
轻点?
还要来?
温凝直摇头,不要了,好难受,不要再来一次了。
可肖想已久的裴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俯下身便再去碰温凝的唇。温凝低着头躲了两下,他又去捏她的下巴,突然又想起什么,支起身子,迫使她抬眸看他:“温凝,我是谁?”
温凝漫着水雾的眸子望着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裴……宥?”
“嗯。”裴宥重新俯下身,捕获那对水润的唇。
温凝却是吸取教训,咬着牙齿,不想叫他得逞。
“松开。”他在她耳边低声蛊惑,“乖,松开,我带你去看焰火。”
看焰火吗?
温凝有些犹疑,略略松开唇齿,温软便顺着缝隙侵入。
这次果真很轻,很温柔,却叫温凝更觉难受。此前觉得自己被滚烫的水包裹,而这会儿,是觉得自己变成一团滚烫的水,难受而不得其法,刚刚轻哼一声,便让人抵得更紧,恨不得叫她化了开去。
好在此时天空骤然“砰”地一声,温凝仰着脸,正好见到漫天的烟花绽放在无边夜幕里。
她用力地推捶裴宥的肩膀,快看快看,焰火!
裴宥放开她,眯眼望秦淮河上七彩斑斓的天。
“裴宥裴宥。”温凝兴奋地拽着他的袖子跳脚,“好美!”
裴宥转而看那被焰火照亮的笑靥。
是,不可方物。
捧着那张脸再次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