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六年十一月十四。
饶是长安街消息再灵通、再喜八卦的人,也不曾料到,这个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日子,这个再平静不过的夜晚,会发生那样多的大事。
裴侍郎上疏接到密信,四皇子通敌叛国,府上窝藏番邦逆贼。
嘉和帝震怒,亲自签发搜查令,命大理寺寺丞温大人上门搜查,另拨百余名金吾卫与裴侍郎,赴四皇子府上捉拿逆贼。
逆贼未捉到,倒是捉到了许多意图刺杀裴侍郎的刺客。
且四皇子身边的内侍范六,于第二日向大理寺呈交了四皇子勾结番邦的罪证。
不仅如此,范六还呈交了岭南疫症时,四皇子联合各大药商,炒作“丛樹”的罪证。
“说是与那胡人勾结,信里写得明明白白,若夺位不成,要开城门,让胡人的马蹄踏进京城呢!”
连京城最为忙碌的贩夫走卒,偶有间歇时都要停下来感叹一番。
“原以为之前的瑞王殿下不把百姓放在眼里,不把大胤放在眼里,没想到……这位殿下连卖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可不是!‘丛樹’居然也是他炒起来的,简直比那瑞王还可恨!”
原来国公府那么大的动静,是为了捉拿番邦逆贼啊!
可就在那般动静底下,还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儿。
前朝的大将军,当朝的首辅大人,谢氏家主谢长渊,于十一月十四当晚,在裴侍郎带着金吾卫与四皇子对峙时,饮下一杯毒酒,了却了自己的余生。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谢大人息影多年,只在朝中发生大事,譬如此前的岭南疫症时,才会出面。
平日他都逗逗鸟,听听曲儿,看起来已然忘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陈年伤痛。
为何突然就想不开了?
谢大人膝下无子,当年过继的孩子过世之后,便不曾再从旁支过继。
但谢氏似乎并未因他的猝然离世而混乱。
据传谢大人饮下毒酒当夜,谴人送了两枚令牌去国公府。
一枚谢氏家主令,一枚谢家军虎符,全部交予裴世子。
“难怪啊。”四皇子引得民间议论纷纷,关注这件事的人却也不在少数,“前阵子常常看到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谢府门口,想来谢老将军对裴世子极为喜爱。”
老一辈人还是喜欢称首辅大人一句“老将军”。
“如今这朝中的青年才俊,的确无人能及裴世子,可……”
就这样将谢家大权全数交予到一個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姓人手中,到底让人意外且不解。
但这样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没几日,传了件更让人惊掉下巴的事情来。
钦天监称夜观天象,有偏离轨道多年的奇星即将归月,当日,去慈恩寺请了隐世多年的慈念大师入宫。
这位慈念大师可了不得,得“慈”字禅号,修为了得,更是当今慈恩寺主持慧善大师的师父。
慈念大师在宫中住了三日才回慈恩寺,之后,便有些影影绰绰的消息传至民间。
说是当年有位皇子出生时,慈念大师算到其命格特殊,须得养在宫外,尝百苦,吃百家饭,才能顺利长大。
而奇星归月,是天子骄子即将归位了。
嘉和帝有几个皇子,大胤百姓哪个不是清清白白?
何曾有一个养在宫外,尝百苦,吃百家饭长大的?
但这话传着传着,便有人品出意味来。
这不就是在说……大胤还有位不为人所知的,流落在民间的皇子吗?!
皇家子嗣,是大事,民间传到这里,也不敢乱传了。
都只敢在私下猜测罢了。
总归前有瑞王,后有四皇子,各个不将百姓当人看,若真有一位养在民间的皇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十一月十四之后,温凝大病了一场。
那藏在地底下的暗房,实在太过阴冷。整整一日,她米粒未尽,滴水未站,还被灌了那么几碗迷药,回去之后先是昏睡了整三日,之后就发起热来。
何鸾直接住在清辉堂给她看的诊。
那几碗药不是什么问题,睡几觉便差不多了。
主要是她为了保持清醒,在手臂留下的伤。
伤口太深,想必当时就留了不少血,回来虽处理过,到底抵不住她受了寒,身体状态本就不佳,没两日伤口便感染了。
温凝自己倒没觉得怎么,发热她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伤口不适,拆下纱布换一次药便会好很多。
迷糊中觉得裴宥似乎一直没去上值。
夜晚醒来他在她身侧,白日里醒来,他也就坐在她床榻边。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月,温凝才完全不发热,伤口开始愈合,精神也渐渐好了起来。
这么昏睡了半个月,外头那些传言她自然是不知道。
但楚珩下狱,等待各方会审之后定罪她是清楚的。
她一直没将楚珩放在眼里,便是因着知晓他的罪证都藏在范六的私宅中。
只要告知裴宥,拿下他不在话下。可此前瑞王那件事才过去没多久,她难得与裴宥过几日安生日子,这件事便耽搁下来。
不想这么一耽搁,酿出那么个祸端。
不过,裴宥似乎也查到了楚珩在勾结番邦?
否则当时怎会以此为由,搜查四皇子府?
裴宥的确是查到了,只是证据不太充足。
且他与温凝想到一处,想待朝局稳定一些,两人过一阵安生日子再处理此事。
这段时日他想到这个决定便要蹙眉。
他素来行事果决,不喜拖泥带水,只凡事碰到温凝,便恪守不了什么原则。
结果害了的人,还是温凝。
“在想什么?”温凝坐在床上,拿指尖捋他紧蹙的眉毛,“眉头皱这么紧,都不好看了。”
裴宥在给温凝上药。
她在那暗房里撞的大约是什么尖锐的木材,白嫩的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疤。
他每次看到都躁得不行。
温凝拿指尖沾了点膏药,抹在他鼻尖。
裴宥拍掉她的手:“别闹。”
温凝撅撅嘴:“何鸾都说了,这疤是留定了,我不想涂这个药,好难闻。”
除了涂的抹的,还有喝的,她都要成一个小药人了。
裴宥低着眉:“我不嫌你。”
温凝:“……”
说得像她只要讨他欢喜便可。
“你今日又不去上值吗?”
裴宥抬眼,黑色的眸子望着她:“你同我一道,我便去。”
这话说得……
“那你以后都不上值了不成?!”喝过那些迷药,温凝的嗓子至今还有些哑。
裴宥仍旧望着她。
从眉到眼,由眼到鼻,自鼻到唇,一寸寸的,要将她印入眼底一般:“容我想想法子。”
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语气。
温凝噗嗤一笑,赶他将膏药和药碗都拿走。
这些日子生病的怕不是他?脑子都烧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