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被盐商护院打残的焚香教盐丁,尽皆背缚双手,由士卒押着圈在空旷的原野里。
为首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却被十二律带来贾琮面前。
在火把映照下。
贾琮见他双目干涩通红。
黝黑面孔上,到处都是终年被海风海沙吹出来的密密麻麻细小伤口。
就连卷着裤腿的双足,也遍布被海水腐蚀过的痕迹。
很明显这是个真正的盐丁。
而不是开始贾琮想象中的焚香教佛子或者金刚之流。
贾琮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加入焚香教?”
那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嘶哑着嗓子低吼!
“都没有活路了,为什么不拼死一搏?!”
“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哪里知道我们灶户盐丁的苦?!”
“何兴安那天不收就更不是個人!”
“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还将满扬州城的兄弟杀到绝户!”
“他们做什么了?拜佛焚香有罪?!”
贾琮心中暗道,拜佛焚香没罪,但是杀官造反却是谋逆大罪。
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由得赵明堂那个白痴让人刺杀忠勤亲王。
如今已万难转圜。
一时又想到。
灶户是贱籍,一旦充役,甚难更改。
甚至还比不得小翠儿冯妈妈这些白契的奴才。
只要主子愿意,便能发还身契,重新做为良民。
心内有些同情这些盐场最底层的汉子。
皱眉问道:“姑父,盐丁的生活很苦吗?”
林如海道:“是的。”
“琮儿要是想知道的话,改天去白驹盐场走一遭,亲眼看看。”
贾琮其实还是后世那种想法。
给他们开工资,有饭吃,有衣穿,自然不会天天想着跟焚香教造反。
“为什么不加以改善?”
“比如给他们多开点工钱?吃好一点?住好一点?”
忠勤亲王在贾琮脑门上轻轻一敲。
“想什么呢?”
“他们有的是世袭盐丁,煮盐煎盐就是他们的职业。”
“还有一些是逃荒逃难的流民,被盐场滩主买回来上的灶户盐丁户籍。”
“重重盘剥下,你还指望盐场滩主能对他们好?”
“就像你将那个倒扫把眉毛的小丫头,宠上天一样?”
贾琮哭笑不得地道:“六叔,说正事,扯小翠儿做什么?”
又指那片被绑在原野里黑压压的盐丁:“那这些盐丁会不会死?”
林如海摇摇头:“不会,只会再送回盐场,煎盐任务加倍。”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难怪这些盐丁要加入焚香教。
贾琮低下头,想找个什么法子帮这些最底层的盐丁一把。
一时间却毫无头绪。
幸好这些人暂时还不会死,只要人不死,总有办法。
贾琮挥挥手,让无射将那个为首的盐丁带回去。
忽然之间,兴致索然。
林如海淡淡扫贾琮一言,自言自语:“盐丁是盐丁,焚香教是焚香教。”
“本质上就有根本的区别。”
贾琮猛地一拍自己额头,他刚刚好像有些魔障了。
被焚香教洗脑过后的盐丁,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姑父,我明白了……”
林如海笑了笑,将目光放回前方战场。
此时,盐枭们的护院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尸横遍野。
何兴安庄子的大门,早已被火炮轰开。
裴云海正在集结士卒,准备做最后的冲杀。
“何兴安,吕峥,施蒙!投降不杀!”
何兴安三人见大势已去。
长叹一声,在护院护卫下走出庄园大门。
缓缓跪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入了神京,总有人能庇护。
从四座庄园里查抄出来的东西,让贾琮看得触目惊心。
什么吴新登,什么王氏毒妇,在这四位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
单单是银票黄金都有两千万两之巨。
更不消说其他古董珍玩,奇珍异宝。
林如海跟忠勤亲王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要找的自然不是这些浮财。
戚有禄跟郑多福悄悄塞了一个匣子在贾琮手上。
贾琮打开一看,登时眉花眼笑。
“姑父,六叔,你们要找的可是这个?”
林如海打开看时,匣子里装得是一副铜雕版。
赫然便是户部印刷盐引的模版!
当然,这副铜雕版是伪造的!
林如海满天愁绪顿时一扫而空!
忠勤亲王更是一把抱起贾琮,朝半空扔去!
“琮儿,六叔回神京就找你爹抢儿子!”
贾琮在半空中轻巧一个转身落在地上。
“六叔,我爹才不会让你抢走我!”
林如海笑呵呵地道:
“好孩子!你还真就是姑父的福星!”
“再搜,找到印刷地点!”
贾琮心念微微一动。
瞬间想起何园中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
“姑父,六叔,我想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印刷!”
忠勤亲王笑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带路?”
正准备将何兴安三人送去扬州大狱,先行关押。
贾琮忽然问道:“姑父,六叔,你们确定扬州太守靠得住?”
“不怕这三头棒槌今日送去,明天就被杀人灭口?”
忠勤亲王愣了愣:“琮儿,这是怎么说?”
贾琮笑了笑。
“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何兴安悬赏三千两,通缉杨明堂的海捕文书。”
“杨明堂是焚香教佛子,该下海捕文书自然没错。”
“但何兴安若是跟扬州太守没有关系,海捕文书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来?”
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另一个理由则是,这四大盐商都是义勇亲王的钱袋子。
次辅邵能不可能亲自出面跟盐商交涉,其中必定有中间人。
这坐镇扬州的太守么,自然就是最适合的那一个。
至于邵能麾下的那群文官的操守,在贾琮眼里早就等于零。
忠勤亲王笑道:“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