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小房子虽然不似宫中其他宫殿一般高大宽敞,内部设施却丝毫不逊于其他,有前殿作为大客厅,一侧是个短穿堂,珠帘之后是宽大的后殿,包括小客厅起居室与卧室,此外侧殿还有专门的浴室与厕所。 墙壁由掺了白芷香料的防潮石灰粉刷过,四周房梁门窗上挂满了绳结铜铃作装饰,天窗的微风一过,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箱柜为棕色竹篾编制,纹理细密紧实,表面还编出了各种花纹。桌案坐榻床具地板均为香楠木实木雕花制成并打磨抛光,色泽温润,那若隐若现的木质香气正是香楠木弥漫在空气当中的。 整个房间简洁却又不失雅致,视觉与嗅觉上都是个静心纳凉的好地方。 卉紫看完前殿,穿过穿堂便来到后殿中,绕过小会客厅后,便是宽敞的卧室与起居室,只见一挂晶莹的紫色串珠链挂在眼前,一旁挂着已挽起的幔帐,二者将卧室与起居室隔开。 她掀起珠帘钻进去,迎面纱帐下是一张宽阔的大床榻,其上雪白松软的鹅绒褥与红色锦缎绣花棉被交叠,融融的暖意不禁唤起了卉紫身体中积累了一路的倦怠之意。见四下无人,卉紫便放下了珠帘旁的幔帐钻进纱帐,刻意用力向床上一跌,继而慵懒地埋进了鹅绒被褥之中。 幔帐厚,隔光效果很好,床榻在遮挡之下视野不甚清晰,纱帐下一片朦胧,然而卉紫却享受这昏暗所带来的隐匿之感。路途颠簸,卉紫的骨架子都快散了,身下松软的被褥让她浑身的倦意释放出来,她将脸埋进被褥,有种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迷糊之中,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后脑,温柔地摩挲起她的头发。这感觉,有点像家。 “妈——”卉紫轻喃着,声音由于脸埋在被褥之中变得模糊,脑中全是往昔回忆:曾有一日晚上她写论文到后半夜,本想趴在床上休息一会,却不想实在太过疲惫一觉到了天亮。次日早上,妈妈便是那样的摩挲她的头发将她叫醒,虽故作严词厉色地责备她熬夜,但眼中满是对她熬夜的心疼。 那人将手拿开,不再摩挲卉紫的头发,躺到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翻过了她的身体摆正了她的头,而后将她拥入怀中。 迷茫中,卉紫睁开双眼,玄黑绣金龙纹的交叠衣领映入眼帘,红色、金色与黑色,鲜明炽烈,那一股熟悉的清苦木香让她顿时睡意全无,不待她挣扎,他便敏捷地抬手锁住她的双腕。 “外面那么多人,你想干嘛!”卉紫大惊失色。要知道,这样躺在这与外隔绝的地方,万人之上的刘彻想对她怎样她也没得反抗。难不成让她呼救把人都喊进来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何况只怕她敢喊,外边的人也不敢进来。总不能,第一天进来她就失守沦陷吧。 “他们该做事便做事去了。如今这殿内,只有朕和你。”刘彻的淡然与卉紫急切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卉紫皱着眉反驳,惊慌不减。 “朕倒是觉得你对男女之防不太看重,难道你怕朕?”他挑眉问道,凑近了她,“你怕什么?” 你这个老色狼都扑上来了你说我怕你什么!卉紫心里想着,头一缩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慌张却颇不服气地说道:“你是皇帝,谁不怕你!” “可朕听你这语气,似无恐惧,却略有不服啊!”刘彻轻笑,得寸进尺般地再次逼近卉紫的脸,近到只要卉紫轻轻一动便会与他碰触。 卉紫实在是缩不过了,只好放软了态度求起饶来:“哪敢不服……陛下放过我吧…大白天的…” “朕有说过要将你怎样么?”刘彻说着,突然敛了笑,紧盯着卉紫低声说道,“你可知道,若非今日朕身边均为贴身随护,以你屡次无视君主的态度,你觉得会是何下场?” 屡次无视……她除了态度冷淡了点儿,并没有其他地方冲撞他啊。卉紫戒备地看向了他,不解道:“我哪里不对?” “哪里?”刘彻闻言失笑,刮了下她的鼻梁,“你此番见朕未跪,且未谢朕赐此宅院之恩,一口一个‘我’,你以为你是何身份。” 卉紫恍然大悟,突然想起平阳侯家中,她两次把他当做卫青,从不拘礼的日子。卉紫脸垮下来:这么多把柄,岂不是要沦为他俎上鱼肉? “奴婢初来乍到,若、若有言行不妥之处,还望陛下……见谅……”卉紫连忙服软讨饶。 刘彻一眼就看透了卉紫的小心思,刻意逗弄起来:“原谅可以,朕有条件。” “条件?”卉紫追悔莫及: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埋了么?好好的求什么原谅啊…… 刘彻满意地看着卉紫的反应,抵住她的额头低声道:“你若是听朕吩咐,朕自然不舍得与你计较。这江离殿是未央宫最为清静之处,等闲人不敢轻易叨扰,如此宝贵之地朕都赐你了,你还有何不满。还不谢朕!” “又不是我非要住这……”卉紫嘟哝着,“何况也不能啥事都听你吩咐啊……” “那朕让你挑,你说,什么事你肯听朕吩咐?”刘彻笑问。 “我……”卉紫极力缩着脖子,却仍逃不开额头的肌肤相亲,“……我是来宫里当差,咱们最好公事公办……” “当差?公事公办?”刘彻突然笑到不行。 “你笑什么?”卉紫皱眉。 “朕笑你——”刘彻突然敛了笑容看进卉紫双眼,“你以为真有人在意你懂得的那点小把戏?”他说着轻轻哼笑,“朕要的,是你的命数,还有你的人!” 卉紫闻言,心凉了一半:这位仁兄说的也太直白了吧?当初她以为要个小官当当,就可以蒙混过关,现如今看来,只要刘彻想要,别说是女官,只怕扫地的都躲不过。 刘彻像是听见卉紫心声般,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都在朕的手心儿里了,你还妄想离开么?朕亲自迎你入宫,还证明不了朕的心意么?” “心意?”卉紫喃喃重复。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之术便是狠绝,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绝人之情,也绝己之情。这个权倾世间的男人,有着最强的臂膀,却是世间最难依靠的男人。他的心意,看似最贵重,实际却最不值钱。 “怎么?”刘彻细细钻研卉紫消沉的眼神。 “陛下,”卉紫开口,“你昔日曾许下多少誓言?真正兑现的又有多少?今天喜欢的是我,明天喜欢的是我,你能保证后天喜欢的还是我吗?何况——”卉紫看着他,“你问问自己,是真的喜欢我吗?” “因为你不一样。”刘彻答道。 “陛下每喜欢一个女子,都会觉得她与众不同吧。我又有什么特别呢。”卉紫不以为然,却被刘彻轻轻按住唇角。 “没人敢怀疑朕。”刘彻凝住卉紫的眼神。 “没人比我更了解自己。”卉紫拿开刘彻的手,没好气道,“我知道自己半斤八两,根本就没有吸引一国之君的素质。你是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想尝尝野菜罢了,所以定是觉得后宫这么大,多我一个不多,便宜不捡白不捡……这样的话,你又能悉心待我多久?” 刘彻闻言,略带不悦道:“你也是这样在乎名利地位的女子?” 卉紫纳闷:这跟在乎名利有什么关系? 刘彻哼笑一声,突然觉得了无兴致。他松开锁住卉紫的双臂,不甚温和地将她推出怀抱兀自站起身来整理衣装的褶皱。 卉紫抓住时机坐起。 刘彻理好衣服,回头瞥了一眼:这女子的确如她自己所说,没什么吸引人的质素。整理完毕,他转过身来:“说吧,你要何名分,朕给你就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众人敬重。” 卉紫煞那间豁然开朗。她问刘彻能善待自己多久,刘彻却以为她借机索要名分逼他许诺,因此才突然转了性。害怕誓言,却还要享齐人之福,真不知道贪心的是谁!卉紫冷冷一笑,索性就将错就错,顺台阶下,故作贪婪道:“这还远远不够。” “不够?” “陛下就算许给卉紫再高的地位,上头不还是有个卫皇后?”她眉眼一挑,仰望刘彻。床帐昏暗中,刘彻晶亮的双眸因卉紫这句话变幻莫测,终于鼻息一哼,似已不悦。 就是现在。卉紫起身下床乘胜追击:“若是给不了我至高无上的后宫地位,就放我走吧!”说罢,像个哈巴狗一样期盼地看着刘彻。 这昏暗的一方,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卉紫只听到两人的呼吸,和自己那因紧张而狂跳不已的心脏——她,是在挑衅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