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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乖张

虽然卫子夫其人是典型的古代女子性格:事事谨慎温柔贤淑,说话中规中矩,年龄上也与卉紫有代沟差距,但她那娓娓动听的声音与春风般和煦淡淡微笑却使二人交谈甚欢,以致走出很远后,卉紫嘴角的一抹笑意仍未散去。    匆匆回到江离殿,打算趁午休时备个课,了解了解情况,便开始下午的节目——造访永巷香芷宫良美人。杨得意阻止卉紫与之来往时,那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引起了卉紫的好奇。若不说还算了,一说,卉紫倒想去看看了。    浮香早些年侍奉过良美人,后逢宫内人事调动她又去了王太后的长信宫,王太后殡天后,她由于识字、细心,还曾在天禄阁管理了两年的书籍,直到卉紫进宫,她被刘彻点名调到了江离殿侍奉卉紫。    听过浮香这些当差经验之后,卉紫不由得佩服起来:浮香不光助理过国家领导家眷,还去国家图书馆管过书,这样的职业经验放到现代绝对是公务员的终极目标,难怪刘彻把浮香分给她。浮香见卉紫神情羡慕不已,便一笑,微微透着自豪。    从浮香口中,卉紫大致对良美人做了些了解。    良美人比王夫人晚入宫不久,而王夫人是在刘据出生之前的两年嫁给了刘彻,细细算起,这良美人也还算是后宫元老级人物。她叫良平义,不光名字当中没有华丽的字眼,人也相貌平平,可偏偏她精通刘彻最喜好的音律歌舞,懂得迎合刘彻喜恶,行事果断敢说敢做,因此颇得圣宠。    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倒台,香芷宫虽非冷宫却变得人烟寂寥,不光刘彻,就连其他宫人舍人也再不敢近此半步。可奇怪的是,得宠之时,她日日如鱼得水、恃宠而骄;失宠之时,她也不哭不闹反倒好像乐得清静。    这也是浮香亲眼见证:曾每每见了陛下都笑颜如花,不吝以歌舞哄陛下开心,不时以娇媚之态诱惑陛下满足她各种要求;风华过后,她就变成今日这般冷若冰霜,却也过得怡然自得。    但这些似乎并不足以让杨得意摆出那样一副忌讳表情。    后来浮香的悄声解释让卉紫有些明了。    良美人入宫前是长安城清江曲苑的名妓,这在宫里已经不是秘密了。虽然她卖艺不卖身,但这样孤苦零丁毫无家世背景的青楼女子被从不曾出入烟花之地的刘彻发现并相中,其中的过程的确让人遐想。    宫中所有宫人舍人从未停止明里暗里地怀疑她来历和出身,闲言碎语在她得宠时尤甚,直到她失宠、对其他人再无地位威胁时,这些诽议才渐渐消失。    这是其一特别之处。    还有其二¬——传说良美人命属孤煞,乃不祥之人。她是孤儿,不晓得生辰八字,进宫时竟未得验。但自入宫后,几近同龄的二皇子刘闳与三皇子刘旦突然屡遭大病险些丧命,之后良美人好不容易怀孕,却因刘旦的母亲李姬而流产,最终导致李姬失宠、李氏家族退出朝堂迁出长安。人们都说她气数与皇室不合,是要迫害皇室子孙,故而害得皇子接二连三地遭遇不测,甚至波及自己亲骨肉。    说到这里,卉紫似乎明白了一点儿——良美人入宫后事故不断,众人对她心怀疑虑却难以寻得确凿证据,只得对她敬而远之。想必刘彻也是怕卉紫深受其害,才明令不得拜访。    可好奇之心,还是激发了卉紫的冒险精神。何况一个地位不高已经失宠毫无身世背景的美人,已无法在宫中兴风作浪,为何要怕她?    “姑娘,”浮香弯身轻言答道,“浮香今日说得过多已然坏了规矩。”她说到此顿了一顿,“之所以言明,无非是要提醒姑娘事事小心,深宫之中不比寻常家庭。陛下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卉紫打量了浮香两眼,疑惑道:“该不会刚才这些也是刘彻安排你来说的吧?”    浮香一笑,摇摇头:“陛下怎有闲暇管这些琐事。但陛下千叮万嘱仔细着姑娘,浮香不敢有任何疏忽怠慢。”    “今天说的事儿是挺八卦的……”卉紫小声嘟囔着,“我倒越发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姑娘,万万不可呢。这是陛下特意嘱托的人物,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些更好。”琪儿在一旁以陛下之由规劝,但眼神中又隐隐地藏着几句未说出的话。    卉紫坐起:“就是因为初来乍到,才应该去啊,不然她生气了,迫害我怎么办!”卉紫强词夺理。且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这良平义真是个可怕人物,短时间内也轮不到卉紫遭殃。    永巷在未央宫北,香芷宫距永巷不远,浮香说,良美人一入宫便住到了香芷宫,地理位置选的这么不吉利,难怪最后香芷宫也变成冷宫。    乘车行至未央宫东侧下车步行,一路上边赏景边与浮香和琪儿闲谈,走着走着,便也忘了路远。    步上半米高的石阶,眼前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槐树林,卉紫有些讶异。老话说“桑松柏梨槐,不进王府宅”,因“槐”字为木伴鬼,不吉利。但这宫苑门前竟密植这样一篇槐树林,不知道究竟是何目的。    香芷宫便隐藏在这片槐树之后,树木茂密,将建筑本就不高的香芷宫殿遮掩的密密实实。走过浓荫小路到达香芷宫宫门,望着与冷宫相称的朴素色调和清冷的院落,突然有种已离开未央宫到了深山野人家的感觉。    通传之后,一个冷面侍女将卉紫三人引入殿内。浮香说,这冷面侍女叫做碧儿,是良美人自宫外带来的贴身侍女,主仆二人生硬态度如出一辙。浮香说完,提醒了卉紫和琪儿两句后,三人终于跨入殿内。    一身素色宫装的良美人此时正背对着殿门向窗外看着,似乎并没有迎客之意。看不见她的脸,唯一能见的是她及腰的长发和她高挑婀娜的身段。不管她相貌多平庸,至少算是个背影美女。    “卉紫拜良美人。”卉紫带琪儿浮香恭敬地跪地叩首行礼拜见。不管良美人受宠不受宠,毕竟没有被正式打入冷宫削去名号,该守的礼还是要守的。    “小姐。”虽轻声提醒主子迎客,但碧儿的脸上却并未显出怠慢客人的焦急与愧疚之意。    “起来吧。”良美人说道,并未转身,只闻得声音柔中带刚,清新利落,语气却是冰冰凉。    卉紫等人闻声起身,见良美人既不转身也不安排招待,卉紫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浮香了解良美人多一些,此时并不慌乱,拉了卉紫站到了一边使了个眼色要她稍安勿躁。    果然不久,良美人转过神来:“刘卉紫?”她说着上下打量了卉紫一番,“抬头让我看看。”    卉紫正好奇良美人其人,连忙乐呵呵地抬了头。好一张脸!她不禁惊叹——这良美人平凡的五官配凑出平凡的外表,单论长相绝对是那种放在人堆儿里就找不着的了,但浑身却散发着不容倾轧的气势。她未着妆,面色却依然红润有光,细细的唇毫无意识地抿着,一双丹凤眼漠然扫向卉紫,表情与声音有着极为相配的冷淡。不知道昔日她在花街柳巷迎来送往、在宫中得宠拈花一笑时是什么样子?    良美人也默默地在心里打量着卉紫。突然,她哼笑一声:“说不让你来,你还来,真是个执拗的女子。有水,请随意。”说罢反身走回到窗前。    “随意?”卉紫有些意外,这就是要她自便了?卉紫迟疑着退了两步,在榻上坐下。浮香甄了茶,卉紫顺手接过来抿了一口,不甚满意的皱皱眉:“不好喝。不如我改日送来点儿好的给你。”    良美人嘴角偷偷地弯起,声音却故作冷淡:“嗯。”    浮香有些意外,她眨眨眼看了看良美人的背影,又看了看卉紫,以眼神对卉紫说了这样一句话:“良美人居然应你声,这太反常了!”    卉紫有些不明所以。即便是再冷淡的人,也不代表不能相处。哪怕是只言片语,也算是回应了,说不定良美人不是冷漠,是天生话少呢。    浮香高深地摇了摇头,否认了卉紫的想法。还未待卉紫反驳,紧接下来的事实却印证了浮香之言——这良美人站着站着,招呼也不打一声,竟自行进了内室去了。    卉紫心头有些尴尬,但面上还是故作坚强,起身假装泰然自若地看了看屋内摆设,不时地悄声对着浮想和琪儿耳语。可屋内物件总共不过那几样,没一会儿就看完了。直至看了两圈三圈,厅内无人招呼,水也再无人添,卉紫才站定挠了挠腮,心一横,向外走去。    “姑娘!”浮香与琪儿小跑追上卉紫,两人双双来了一句,“于理不合!”    “走了走了,”卉紫挥挥手,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说,“我内急,一切后果我负责。走吧!”难怪陛下不让来,如今尴尬也是自找的。说罢她径自向外奔去。望着卉紫小跑离开的背影,再看了看已空无一人的殿堂,浮香与琪儿面面相觑,最终追向她。    卉紫心里料定了一个冷宫妃嫔不会对她怎么样,因此走得头也不回,直奔着厕所就去了。    良美人站在内室的窗前看着卉紫离开的背影。微风吹过,纱帘浮动,遮住了她的身子,也挡住了她的表情。    “小姐,还要奉命行事吗?”碧儿多年来一直未曾改口称她位份。    “嗯。”良美人点点头,仍沉浸在适才与卉紫不过一面带来的感知中。她总觉得,这个卉紫哪里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好。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的心无城府、对这皇权富贵毫无欲望。想到这,她微微眯起了眼掩住了那一丝惋惜,“可惜了。”    “小姐——”碧儿冷淡的眼中泛起了点点心酸,她看着良美人,欲言又止。    “放心。”良美人难得的笑了笑,拍了拍碧儿的肩,“她说过,过了此次便任我自由。”    “可是姑娘,这深宫之中……何况李郎他——”碧儿未说完,再次将话卡在了喉咙里,掉转了视线遮掩眼中的水光。    “这宫墙虽高,你当它真的锁得住我么?”良美人敛起笑抬起头,透过窗棱的缝隙看向了远处永巷的高墙。锁住她的,哪里是墙啊。    狭小的房间里,依旧只有一盏小小的烛火。这次,是平阳公主迟到了。她匆匆赶来,见了室内等待的人,不由得放心地一笑。    “怎么,又以为我不来了?”那人依旧蒙着面纱,见了平阳公主,还是不施任何拜礼,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嘲讽之意。    平阳公主也一如往常不计较分毫,稳稳地一坐看向对方:“对,我每次都以为,你不会来了,每次都等得心焦。这次你等等我,也算公平。”    “呵,如何能不来。我只是个奴婢,性命系在你身上。”那人淡淡地道。    “你说谁的性命系在我身上?”平阳公主也淡淡地说,却是意有所指。    那人只笑,不再言语。    “见了,如何?”平阳公主进入了正题,    “见了。”那人饮了口茶,“不甚精明。”    “精明?”平阳点了点头,“若说某些方面,她确实不及你等精明……”    “那公主怎就看中了她?”    “实不相瞒,”平阳公主垂眸一笑,颇有些无奈,“虽说是梦示,却也实在是我想再赌一把。最初见了陛下还说要送给别人,以为已经无望,却不曾想陛下突然转了性……”说着,又在那人耳边细细嘱咐了一番。    “知道了。”那人点头,“我出行许久,又等你半天,应当回去了。”她语带埋怨。    “哦,好。”平阳公主应声,目送那人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待那人离开,平阳公主脸上的笑容散尽,咬紧了牙齿。片刻后她平息了怒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算了,是我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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