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卉紫唉声叹气。明天见了韩焉,会不会真的因为“大王八”用鞭子抽她?想象着他疾言厉色地挥着鞭子抽得自己满地打滚哀声求饶,她脊背一阵恶寒。 要不然明日告个病假?可是以后呢?难道日日告病假? 想得脑袋要爆,卉紫揉着太阳穴独自出门想散散心。 天色已暗。卉紫刚走出云景,身后便莫名其妙地窜出两个卫兵,默默尾随,这是刘彻特意叮嘱的保护。 入秋夜凉,未央宫花园的池塘边早已清清静静。此时正是宫人舍人沐浴就寝的时刻,大底整个未央宫在这时候有闲情逸致出来散步的人,只有她一个了。听说今夜刘彻去了一个新封的“八子”那里,那个小女子住在未央宫的一个角落中。 “姑娘,留心脚下!”身后侍卫硬朗的声音远远地突起。卉紫一愣神,再看脚下时,发现自己已走到池边。夜晚光线昏暗,池边的石头凹凸不平,一个不小心就会栽进水中。 “谢谢!”卉紫笑答着,踏着步子远离了水面。秋夜冷清,她可不想掉进水里。 天色更暗,四周的树影影绰绰,如果身后没有两个人跟着,卉紫是没有胆量独自在这陌生的花园里溜达的。正在走神,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一抹白色自腰间飘然下落。 卉紫侧目向山石中间的小路寻去,从走路的姿势认出是韩焉。她步上前捡起地上的那个白绢,展开来看,不由得好生喜欢。这白色丝绢丝质顺滑有光,角落绣了两只翩然彩蝶,其旁八个小字: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这是诗经中的一句,意思是说:不是我没有化妆品,只是不知为谁妆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女为悦己者容,而收到丝绢的人便是那个“悦己者”了。 韩焉啊韩焉,有人钟情于你呢!卉紫嘻嘻笑着,继续摆弄着手中的丝绢。再细看右下角的彩蝶旁边,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窦字。 窦?卉紫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窦漪房窦太后,皇宫内外的窦姓人士绝大部分都与窦漪房有关。难道窦氏有女子看上了韩焉? “你们过来一下!”卉紫回头招呼着两个侍卫,两人连忙快步赶上,低头候命。“这个方向,”卉紫反身指了指与韩焉来的方向,“你们可知那边可有姓窦的人?” 两个侍卫仔细回忆一番,其中一个俯身答道:“回顾姑娘,远处好像是文良人所居常宁殿。这位良人就姓窦。但属下们不曾见过,因此不认得。”他们驻守江离殿之前,早已将附近情况摸清。 这人姓窦,为何称作文良人?就在卉紫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一个念头让她愣住,继而大惊失色。难道历史所说为真,这韩焉果真与后宫有奸情?卉紫看着韩焉离开的方向,他已不见了踪影。 “你们今日可见过韩焉?”她转身向回走,佯装随意地问了一句。 “卑职等奉命在内宫中守卫,不曾常见朝臣。” 那就是,他们刚才并没看见韩焉了。卉紫松了口气。 这些侍卫守护严谨,但无命令却不得近女主之身,所以远远跟在卉紫身后。况且韩焉适才走得大大方方一点也不鬼祟,便没能引起侍卫注意。卉紫攥紧了手中的丝绢,偷偷藏入了袖中。 夜色诡异。隐藏于山石之后的韩焉见卉紫走远,终于站了出来。淡眉冷目轻扫过远去的三个背影,他转身静静走开。 烛火在纱罩下散发着柔和的黄光,薄纱轻帘被水汽掀动摇曳,浴室里一片朦胧梦幻,云里雾里好似仙境一般,然而扑面的热气却又让人觉得温暖舒心。浮香与卉紫一同泡在热水里,她轻轻地向卉紫肩上撩着水,而卉紫则在沉思之中。浴池有近十平,每次入浴她都像进了泳池一般嬉闹扑腾半天,因此浮香诧异于她今日不同寻常的安静。 “姑娘有烦心事儿?”浮香关切地问了一句。 卉紫转过头,呆呆望了浮香两秒,却始终不知如何才能既说清烦恼,又不让浮香察觉此事与韩焉有关。想了半天,卉紫终于开口道:“你知道文良人吗?” 浮香点了点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那文良人姓窦,为什么叫她‘文’良人呢?”卉紫问道。 浮香摇了摇头道:“文良人名为窦文玲,隐去姓氏,取了中间一字。” “常宁殿在哪?” “常宁殿在江离殿以南,浮香不曾去过。”浮香笑着答。 “那文良人她受宠吗?” 浮香无奈地耸耸肩,不置可否。但是看表情也看得出是否定答案。片刻后,浮香开口道:“浮香只知道文良人在元朔三年初入了永巷冷宫,一年后又搬回常宁殿了。” “……元朔三年……”卉紫自言自语道,忽然坐起追问:“王太后何时殡天?”可是她所知道的元朔三年? 浮香被卉紫急转弯的问题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然老实地回答:“元朔三年年末……” 正好一年?卉紫听罢点了点头,又倚回池壁,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历史所说为真,假设与韩焉有一腿的那个宫妃是文良人,那么可能是王太后借此发作逼死韩焉,并将文良人打入冷宫。可奇怪有三,一是韩焉为何还活着;二是文良人给刘彻戴绿帽子,却只被打入冷宫,惩罚似乎轻了些;三是一年后,文良人居然被放回常宁殿。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居然影响了历史的发展? “浮香,我问你——”卉紫看向浮香,神色有些严肃,“韩焉,过去发生过不寻常的事吗?” 浮香闻言,神色有些闪烁地低头否认:“没,韩大夫一向得陛下信任……” 卉紫紧盯住浮香的异样追问:“文良人打入冷宫时,韩焉发生了什么事?” 浮香见卉紫似乎心中有数,知瞒不过她,只好低声道:“说来也巧,文良人被打入冷宫之后不久,韩大夫突然告病退朝,不知去向,一年后才回朝,恰巧此时特赦文良人重回常宁殿……”浮香说着,四下观望一番,继续跟卉紫咬耳朵,“此事虽说没什么特别,但不知为何宫中人讳忌提及,曾有舍人因妄议此事招致祸患……” “招致祸患?”卉紫皱皱眉,“这也能招祸患啊,会不会是巧合?” “遭难的舍人都是默默无闻的老实人,怎会是巧合?”浮香说着戒备地叮嘱卉紫,“姑娘莫要再提了,此事定是陛下不愿听到的……” 卉紫看了看浮香提心吊胆的样子,点了点头。 怎会如此凑巧,文良人打入冷宫时韩焉告病退朝;一年后韩焉还朝,文良人也搬出冷宫……今日又在韩焉身上掉落绣有“窦”字的传情手帕。卉紫可以断定,这其中必定隐藏着韩焉不死的秘密。 突然卉紫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张狂一笑,如今这么大的把柄在手,她为什么还要怕韩焉因“大王八”报复自己? 次日再见韩焉,卉紫毫不气短,迎着韩焉恨恨的眼神与他交错而过。但待内朝完毕,众臣随刘彻前往未央前殿、大殿只剩韩焉一人时,卉紫却突然没了那股子勇气。 她悄然掀开门帘看看韩焉背影,吓得缩了回去。 “出来写字!”韩焉喊了句,“写完,我还要去忙公务!” 卉紫吓一跳,她捂了捂胸口的丝绢,定了定神,鼓足勇气终于走了出去。 “先把这句抄了!”韩焉扔过一块写了几个小篆的字样。 卉紫接过,故作气定神闲地抄写起来。有个两刻钟后,她才揉了揉手腕抬起头:“抄完了!”她将作业递给韩焉。 韩焉看着布帛上的鬼画符,不疾不徐道:“念念。” 卉紫看着这几个七扭八歪的小篆,一脸的苦大仇深。“这——”她琢磨半天,念出一个字,“千——”她边念边苦思:千秋万世?千山万水?千丝万缕?……卉紫低头数了数字数,突然好似烫手山芋一般扔了手上的布,看着韩焉结巴道,“千、千年王八……万年龟……” “这回认得了?画得不错啊!”韩焉斜眼看着卉紫,戒尺在手中敲了三下,卉紫便抖了三下。“还有何不懂的,问我便是。”韩焉双眼闪着诡异的光芒。 卉紫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说了,有何不懂问我便是!”韩焉靠近卉紫。 “我——”卉紫呆在原地,“……没什么不懂的……” 韩焉冷笑一声,附在卉紫耳边道:“姑娘为何不懂装懂?你琢磨一夜,那帕子,那个窦姓女子……”韩焉眼神流转,突地掐住卉紫手腕吓得她一哆嗦,“你不都心存好奇么?” 她还未说话,他怎知那丝绢在自己手中?“你在说什么?我……”卉紫眼神闪烁着强撑道,“听不懂……” “你听不懂?”韩焉哼笑一声,揽过卉紫的腰,“我让你懂。”说着,毫不避讳地在卉紫胸前摸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