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草长莺飞。立春后没多久,出征的命令便下达了,将士们即将再次跨入漠北草原。 出征之前,刘彻在上林苑设了壮行宴,款待所有的将军和士兵。卉紫百般纠缠后,出乎意料地被许着男装跟来凑热闹,不过这身男装非同一般——这是一身汉甲,绛红色的长衫布裤,外罩灰黑色金属甲胄,还加了御寒的披风。虽然沉重,忍一时却也不辛苦。 当卉紫这“翩翩年少”与刘彻、韩焉出现在众将士队伍之前时,排在头里的士兵们明显发出了一声有点压抑的唏嘘声。只见他们三人,中间挎着宝剑的刘彻高大威严,左边的韩焉英俊温和,右边的卉紫则俊俏逼人——那唏嘘之声明显是为卉紫发出的。曾经,刘彻也这样带着霍去病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久后,霍去病便做了嫖姚校尉被委以重任。大家都打量着卉紫,不知道她又是哪家的少年郎被刘彻相中。 而第一次站到临兵台上的卉紫,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士兵队伍,也感叹于刘彻那万人之上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春风依旧刺骨但影响不了众人的沸腾热血,刘彻一番慷慨陈词后,带领众将军一起将满满一杯壮行酒一饮而尽。同时汉军的宣誓“誓死效忠”四个字顿时响起,掷地有声令卉紫深受感染,她忍不住用力鼓起掌来。 啪啪啪……还配合着一脸欢欣鼓舞的傻笑。 半天不见有人响应,卉紫的手放慢了速度,不安地四下打量起来,刘彻愣愣的,韩焉则是一脸忍俊不禁。卉紫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现代领导讲完话,这个时代似乎也不流行鼓掌。她连忙将手收回背后,吐了吐舌头。 “带你出来你就给朕闹笑话。”刘彻低声说道,额头布满了黑线,“先饶了你,回去再罚!” “哈?”卉紫顿时气短,“还要罚我啊……” 之后便是阅兵和长达一天的宴饮,小兵们不知道在哪聚餐,将军们则随刘彻一起在建章宫不远处的秋栾殿内宴饮。卉紫跟在刘彻身边,与韩焉一起坐在刘彻左侧,而刘彻的右侧,坐的居然是霍去病,身着甲胄的他显得格外精神干练。 瞥见卉紫的霍去病,眼睛一亮,而卉紫也欣喜能如此近距离看到他,但碍于人多势众,二人只悄悄打了个招呼后,未再做其他交流。 宴席中,卉紫光顾着吃饭喝酒想对面的霍去病,连身旁的刘彻说过啥都不知道。韩焉好面子有所顾忌,吃的不开,要不是宴会持续一天有菜和酒水供应,他肯定会饿死。 吃饱喝足后,也有了心情四处张望、听人聊天。坐在这个位置放眼堂下,优越感再次袭来。想来自己竟也成了众人眼中的贵族、尊重对象,卉紫翘起了尾巴,有点喜不自胜。 刘彻此时正与霍去病耳语,霍去病频频点头。堂下已经闹作了一团。有过几面之缘的卫青此时正与他人周旋,不胜酒量但谦恭有礼的他虽面有难色,却依然笑着接过身边将军递来的酒杯——敬酒之人,正是卫青的姐夫中将军公孙敖。早年卫子夫得宠,陈阿娇心怀妒意,其母窦太主刘嫖决定拿卫青开刀报复卫子夫,差人悄悄劫走卫青,若不是好友公孙敖鼎力相救,只怕卫青早已死于刘嫖刀下。 此时两人正举杯朗笑,相谈甚欢。 身旁那个有着异族相貌的人,想必就是翕侯赵信了。他脸上的笑因面对不同的人而千变万化,有为主尽忠的笑、有居功自傲的笑、有客气有礼的笑、也有倍感风趣的哈哈大笑,但就是没有“我要叛变”的奸笑。叛变,或许只需要一个闪念就可决定。 向大堂另一侧看去,有个年过半百却一脸雄武的男人正粗犷地大笑着与人拼酒,被人一口一个“飞将军”地敬称着。 李广!卉紫不禁在心里感叹。 这李广虽已年过五十胡须一把,但身为练武之才又生的虎背熊腰、双目如鹰,威严风范其实远盖过谦和的卫青。 李广曾侍奉过文景两朝,是西汉匈奴防御战时期的名将,只要是他驻守的边郡,匈奴无一可侵入,行动快、箭法精,追攻之力更令人闻风丧胆,因此匈奴人给了他“飞将军”的称号。虽说他治军随意不成章法,但常与麾下将士同甘共苦,因此而深受将士忠爱,甚至在百姓之中都是声誉过人。可是,到了武帝朝战术变被动为主动,打起了攻击战,他终其余生也没能立功封侯。漠北决战,李广因迷路延误了与卫青会和最终悲愤自杀,百姓兵将闻此无不泣泪。 “顾姑娘又认得李将军了!”韩焉歪头低语,轻轻一笑。 卉紫立刻凝聚了因遐想而涣散的目光,摇头道:“只是听说过。” “顾姑娘不是会看面相么?看完了赵信霍去病,可否看看李将军其人如何?”韩焉随意地说道。 “将军们哪能是我这婢女妄议的。”卉紫再摇摇头,闷闷地喝了口酒。 “你适才的表情,可是出卖了你的心思。”韩焉小饮一口清酒道,“你若是不说,韩焉就不知会想到何处去了……” “一个李广你能想到何处?”卉紫看了韩焉两眼。 “将来李将军捅了娄子,陛下若知你知情不报,可会治你个劝谏不力之罪。”韩焉慢条斯理地说着。 “你得了吧!”卉紫不屑地撇撇嘴,“你这话吓唬你们古代人还行,我又不是男人不是朝臣,就算不劝谏也不算失职。” “那我问姑娘,”韩焉依旧不紧不慢。卉紫则打定主意不受他威胁,因此一脸不在意。却不料,韩焉的重点放在了另一处,他的声音幽幽地:“何谓‘你们古代人’?” 卉紫一口酒水差点都喷出来,周遭人都看向她的失态动作。霍去病嘴角抽动,极力忍住笑意,刘彻则阴着脸瞥了她一眼。卉紫连忙拾起手帕擦干净嘴角,拉过了韩焉:“那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到处乱说。”卉紫悄声提醒道。 “放心!”韩焉一笑,“危及顾姑娘之事,韩焉决不会做。” “你?”卉紫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你会对我这么好?” “快说。”韩焉不耐道。 “李将军他,”卉紫贼溜溜地看着四周边跟韩焉耳语着,“你看他额头官禄宫,不平坦也不开阔,一看就知难成大事,再看他山根凹陷,又时常皱眉,便知命数坎坷,定难寿终正寝。” 韩焉一脸好笑:“这上阵杀敌的将军难不成要在沙场之上寿终正寝?” “你知道李将军最想要什么?”卉紫神秘地问。 韩焉轻声道:“钱或是权。” “去!”卉紫推了韩焉一把,“你当谁都像你那般势力么?他要的是名!” “名?”韩焉嗤笑,“那名,不就是权?若无权,要那名有何用?” “你不懂啦!”卉紫没好气地摆摆手,“你自小尊贵,自然不懂封侯对堂下这些人的意义!他们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这一辈子的价值就在这立功封侯上了。” 韩焉皱眉浅笑,仍旧一脸不解。 “简而言之——不想封军侯的将军不是好将军!”卉紫颇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严厉提醒起自己:韩焉面前说话得提起十二分小心来,这家伙耳朵尖的很。卉紫想着,继续向座下观望。 宴会虽有刘彻参加,但武将们生性豪爽,把酒言欢毫不拘谨。整个席间,除了卉紫与韩焉仅仅是低声耳语之外,说话最少的人当属霍去病了,时不常的,看起来还有点不苟言笑。 “顾姑娘可否细说说霍去病的面相?”韩焉突然低语。卉紫闻声,这才发现已盯着霍去病半天,连忙收回目光,正了正神色。 “不是都说过了么。”卉紫糊弄道,端起酒杯吸了一口。 “顾姑娘只说霍去病此战必胜,并未多言其他。”韩焉逗弄卉紫的兴趣不减。 “这——”卉紫皱眉思索了几秒。她本不想提及霍去病这个敏感话题,但若不回答韩焉又显得太过刻意的回避,只好道:“你看他就印堂平坦,目光坚毅,这一辈子定是一场败仗都没有。” “哦?”韩焉笑道,“一个人怎可能一生都不失败?” “他就是能!”卉紫笃定地点头:因为他一辈子太短了。但在韩焉的眼中,她的笃定更像是因为爱慕霍去病而护短的强辩。 “那,你还知道什么?”韩焉说着,眼中尽是暧昧之意,“比如他何时娶妻,何时生子?” 卉紫原本一脸的笃定顿时泄气:“他,他……”她突然想起,历史上的霍去病是无妻无妾记载的!她终于记起,那日在步云登月亭,她心中隐隐升起却又不小心被忽略的担忧是什么。他说希望与自己每日相对时,自己是那样欣然地满口答应。可若历史如是,那她今后会处在何种境地? 韩焉将卉紫眼中流露的讯息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握住她肩头的铠甲幸灾乐祸道:“命里无时莫强求。一切是注定的。” 注定?与他一起,未来定是一片荒芜黯淡?不是说,人生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争取的吗? “你管得着么。”卉紫没好气地强辩,不再理韩焉。 一杯清酒下肚,喉管火辣辣地灼烧。会不好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改变……对了,改变。仿佛点醒了自己,卉紫又莫名蓄积起了力量:若是普通大汉女子则罢,但她多少知晓这段历史,这本身就是命运对自己这场穿越的补偿与优待,事情为何不会有转机? 卉紫的目光逐渐由朦胧变得清明坚定。韩焉认真地看着她,眼中不再有任何戏弄的神色。片刻后,他开口问道:“我也猜若是你,一切必将有所改变。” 卉紫有点惊讶于韩焉的看穿,平日恨不得让卉紫咬牙切齿的人,第一次让人想对他真诚一笑。 “但你也不要忘了,”韩焉话锋一转,“在这大汉朝,陛下就是天。” 卉紫的笑容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