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长安有点儿“春脖子短”,春天似乎还没有将它的美丽展示足够,夏季就已经踏着步子翩然走来了。转眼之间两个月过去,长安境内鸟语蝉鸣,万木葱茏,眼看就要进入盛夏。 一日,宣室殿门刚开,便闻头顶一阵响亮的叽喳,众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肥胖的花毛喜鹊。 “陛下!”卉紫欣喜地指着头上方的喜鹊,“北方要传好消息啦!” “是吗?”刘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只喜鹊,也不禁眉开眼笑,“朕前些时日曾接到卫青的军报,雁门郡已大捷,时至今日,想必已抵达代郡。” 卉紫嘻嘻笑着,吃起了桌上的糕点:“那今天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刘彻看着那蹦蹦跳跳的喜鹊和门外大好的天光,也是满心期盼。 果然不多时之后,宫门便有军报传来,言大军已进驻代郡,不费力便将匈奴入侵者驱赶出城。稍作休养之后,便会赶往定襄,而后直入匈奴草原。 这,便是这阵子以来唯一的捷报。 之后的两个月太过平淡,因此也显得格外漫长。有时平淡安稳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对于刘彻来说却不尽然。若说去年出征尚算试战,他对失败也做着足够的预算和心理准备,可今年他却是抱着必胜的愿望来期待的。 因平淡而显得漫长的等待渐渐让他变得寝食难安。他时常整日流连在宣室悬挂的地图前观望指点,活生生用他的八服宝剑戳漏了好几幅地图,甚至有一次因为地图绘制不能及时,刘彻差点将相关官员落罪。 表面的他平平淡淡,心里却已躁动不安。 上的都是内火啊。 这持续已久的一切,就在那份卫青的捷报进入长安未央宫之时打破。刘彻亲自接过战报,迫不及待地破了封蜡取出竹简,得知进入匈奴境内之后卫青所带军队大捷,刘彻似是吁了口气,心里轻松了好多。 一直跟在身旁的卉紫,看着他的情绪起伏变化,深深地感叹做皇帝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容易。都以为在高位者,胸有成竹且从容不迫。可说到底,刘彻是个有血有肉而且脾气急躁的普通地球人。 眼看着他紧绷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卉紫与韩焉第一次默契的相视一笑。将之前亲自煮的八宝小米粥端来,刘彻也终于有心情嗅得到粥散发的甜香味。 “这是?”刘彻指了指缀有点点红绿的一碗嫩黄香米。 “陛下,这是小米粥,多吃可以促进睡眠。”卉紫恭敬地答道。 “朕知道——你曾用此粟谷做了枕头赠给皇姐。”刘彻笑道。 “对,就是那个粟!”卉紫点点头,蹲下身来搅动着粥水,吹散了碗边弥散的热气,“陛下趁热吃了吧,这几天也没好好吃饭。另外我让人备了牛奶,每晚睡前趁热喝上一碗,对睡眠有好处的!” “朕不喜欢那腥气!”刘彻反对着,接过卉紫手中的木勺轻轻搅动起碗里的粥来,“还是这粥羹好些!”说罢,他小饮一口,赞赏地点点头。 “陛下,我也不喜欢喝牛奶,可为了健康我每天都喝!”卉紫撒着谎劝道,其实她十分喜欢喝牛奶,越新鲜膻味越重的牛奶越甚,“陛下,你看我长得白白胖胖多健康,就是常喝牛奶的结果!” “白白胖胖?”刘彻失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十六了,确是出落得香娇玉嫩了!” “谁说这个了!”卉紫脸一红,起身离开。 “行了行了,你这两个月以来变着法让朕吃这喝那,你的好意朕怎敢不受啊?”刘彻说着一笑,端起粥碗。这么多时日以来,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他都味同嚼蜡。今天这碗粥,让他再次尝到了美味。 好景不长,刘彻的一碗粥还没喝上第二口,紧接着又传来了战报。微有诧异的刘彻放下手中的碗,起身下了台阶走到殿中央。 身着兵甲气喘吁吁的斥候终于奔到宣室门前,得到允许后进殿叩拜,双手将封了蜡的信匣呈上。已接过一次捷报的刘彻不再那么急切,由身旁的韩焉代拆封蜡。 斥候自北方一直换人换马接力跑,后一位完全能从前一位脸上看出苗头——那是与前一封战报完全不同的表情。此时跪在殿上的他正偷睨着刘彻裙裾上的蔽膝,头顶上那个统治者此时越是安静,跪在地上的他越是不安。 终于,刘彻哗地一声将竹简合起摔到案几之上,先前收到捷报的欣慰之色此时已扫去大半。 “陛下?”韩焉诧异地唤了一声,见刘彻没反应,他弯身拾起竹简自行展开,接着眉头一拧。 “下去!”刘彻咬着牙道,一把抽出鞘内宝剑挥臂一斩,剑风带过,韩焉手中的竹简应声断成两截应声落地。韩焉面色陡然一寒,剩下的半份竹简也脱手落地,惊魂未定地看着刘彻。 眼看刘彻震怒之下斩断了重要的军事情报,但是殿上的人谁也不敢吭声。跪在地上的斥候什么也不顾,匆忙退出了宣室,生怕被刘彻的怒火波及。 “下去下去!!”刘彻依然挥着袖子赶人。四周站班的宫女太监都逃一般地向殿外走去,杨得意迟疑了一下,也徐徐向殿外行走,唯有卉紫与韩焉站在原地不动。 “陛下——”卉紫轻声开口,却见对面的韩焉向她使着眼色让她闭嘴。卉紫不顾韩焉提醒的好意,依然走到刘彻身边:“陛下,是赵信叛变了吗?”赵信叛变而已,并不意味着全盘皆输,刘彻是为何如此勃然大怒? 刘彻回过身来沉声质问:“你是打赌赢了来向朕讨赏的吗?” “陛下……”卉紫被他的目光定住了身。即便是食谱那事儿,刘彻也不曾用这种阴戾的眼神看她,竟然只一眼就让她身子僵住挪不开步。刘彻没好气地转回身去,完全不理人。“陛下,我——”她试图解释,发现出口竟然是颤音,于是连忙闭了嘴巴闪到一边。 原来,即便不喜欢他,也不习惯他突然的不宠溺。 指尖被牢牢握住,那一丝温暖让卉紫有些心安。她转头,见是韩焉皱眉相望。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渐渐地,卉紫的心绪平定下来。侧头看看韩焉,见他低着头,眼神瞬息万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朕告诉你,”刘彻突然开口,依然阴沉的声音吓得卉紫与韩焉一愣,“不止赵信叛变,苏建全军覆没。去病和他麾下八百骑兵擅离军营,十几日音讯全无,竟然今日才告诉朕!” 卉紫听后,惊讶之余突然有些想笑,原来赵信和霍去病这俩消息是一块来的,难怪。韩焉看着卉紫脸上的释然,有些不明所以,一挺身挡在她前面防止她更进一步做出什么更不灵光的举动。忽然,韩焉好似想起了什么,惊讶地看着卉紫。 “陛下,”卉紫饶过满眼不解的韩焉,“不必担心去病。” 刘彻闻言微微一怔。 “陛下,卉紫的话应验了一半,另一半也很快会实现……” 刘彻没再说什么,紧锁眉头叹了口气:“但愿去病无异!”说罢他返身走上台阶在坐榻上狠狠一躺。 卉紫赶忙跟了上去,拾起案几上那碗粥轻轻搅动了两下递了过去:“喝点吧!” 刘彻眨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坐起接过了她手中的碗,只搅了两下似乎又没了心情,将碗随手向案上一摔倚向一边的扶手,“除了韩焉,也就是你——”他指了指卉紫,“还敢有心情劝朕饮粥。”说罢他闭上眼,狠狠呼了口气。 “陛下,征途尚远,今日一事,不见得就定成败。”韩焉进言道。适才八服剑气仍在手边回转,看得出韩焉也有点慌张,说话的时候不时小心翼翼地瞟着刘彻的脸色,生怕一句话不对又惹了他。 “对啊对啊!人心隔肚皮,赵信的叛变谁都无法预料,这不怪卫将军。”卉紫附和着韩焉。 “苏建成事不足,卫青责无旁贷。”刘彻揉着太阳穴缓缓说着,虽然语气缓和了但是怒气丝毫未减,根本不考虑卉紫与韩焉的劝说,“嫖姚校尉也让卫青带丢了!你还说是意料之外,这回都让你给料着了!” “吉人自有天相。”卉紫劝慰。霍去病擅离开军营杳无音讯,这确是他失职之处,但也正因他敢于冒险,才能仅靠八百精骑势如破竹般深入匈奴境内,弥补了赵信苏建带来的损失。 刘彻抬起头看着卉紫,目光如钻子一般的尖锐,良久道:“朕一直想知道,顾姑娘凭什么这般笃定?” 卉紫微微一愣,见韩焉正一脸好笑地看着自己。念头一闪,只好转移话题糊弄起刘彻来:“若是霍去病给陛下带来任何损失,卉紫甘愿由陛下处置,绝不反悔!” “当真?”刘彻想起了之前二人打的赌,若是卉紫输了,任何事都可答应自己。想到这刘彻故作轻松地一笑,借以缓和气氛,“那你说朕是盼你赌赢,祈求此次出征大捷为好,还是希望朕赌赢,将你一辈子留在江离殿为好?” “恐怕陛下没法将我一辈子留在江离殿了!”卉紫微笑着回答。不光因为她赌赢了刘彻没机会摆布她,也因为霍去病回到长安论功行赏之际,一定会向刘彻讨了她出宫。 “那么,”刘彻看了卉紫一眼,“朕姑且信你了。” “陛下也要记得当赏则赏!”卉紫趁机提醒道。 端起米粥一饮而尽,刘彻品了品口中余味,深呼吸一口道:“朕今夜去江离殿,你得好好安慰朕。” 卉紫脸色一变:“啊?!”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神情,刘彻毫不理会地一笑,冲韩焉招了招手打算开始给卫青写回信。 那夜,刘彻并未如约驾临江离殿。卉紫暗自松了口气,反倒是琪儿与浮香莫名其妙的焦躁起来,尤其是琪儿,千方百计打听到刘彻去了增成殿之后,竟然气的跺起脚来,看卉紫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感觉。 然而就在卉紫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刘彻竟在多日之后的夜晚突然造访。 是时,卉紫刚刚更衣,坐在床头看着北窗的满天繁星发呆。忽闻穿堂外一阵脚步乱动,而后便见刘彻手提竹篮走了进来,她连忙下地迎接。 “在看哪个永恒的星星?”刘彻笑笑忘了眼窗外,抬手就把窗子关上了,“小心着凉。” “这花——”卉紫指着刘彻手中的篮子,里面是满满一篮散着馨香的白色花瓣。 “朕特意从长乐宫带来的栀子花,未央宫不曾栽种。刚开,就被摘了。”刘彻说着,低声道,“现在长乐宫树都秃了。” 卉紫扑哧一笑。 “专门给你的。”刘彻笑道,“你们女子不就喜欢拿这些个花瓣泡个澡什么的,哦对,你的话,说不定还会做成糕吃了。” 卉紫略感诧异:“陛下专门给我的?”别人追女孩都送好看的花枝,哪有这摘了一篮子花瓣送来的? “专门,给你一人的!”刘彻说着,低头刮了下卉紫的鼻子。说着,他坐到榻子上,低低叹了口气,闭着眼休息起来。 卉紫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可是有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