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陛下可是有烦心事?” 刘彻笑笑,缓缓开口道:“你进宫之前,朕已削去王叔两县封地。春天时,朕又削了王叔的封地。”他再次叹了口气,无奈至极,“朕虽不喜诸侯日益张扬,但更不想伤害刘氏宗亲,可皇叔他,为何总是得寸进尺,朕——”他说到这,没再说下去。 卉紫听得一头雾水。与此相关的,她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刘彻执政年间,为了加强中央集权频频采取“推恩令”削弱诸侯势力。但刘彻说的绝不只削藩这么简单的事儿,既然决定削藩,就该意识到会伤害刘姓诸侯王利益,而今他又说不愿,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陛下,我听不懂。”卉紫如实回应。 “那——”刘彻笑着,随意问道,“顾姑娘认识的人不少,可知道雷被?” “雷被?”卉紫重复着,有点耳熟,雷被,雷被——卉紫恍然大悟抬起头:“陛下说的可是淮南王门下剑客雷被?去年四月,他想从军却被淮南王阻挠?” 刘彻有点儿出乎意料地看着卉紫:“朕只道你可能听闻过此人,但未与你提过此事你却知道?这可是奇了。” 卉紫点点头,心下已有了些数目。她不光知道雷被,还知道另一个名字相似的伍被。 景帝在位时,刘安就开始觊觎皇位,武帝时正式将谋反列入计划。雷被之事令刘彻削去刘安数个封地以示惩戒,伍被则是后话。他是一个号称伍子胥之后的明智谋士,十分受重视。他曾多次设法劝阻刘安刘迁放弃谋反,劝谏未果便告发至长安,却因父母被刘安囚禁遭受胁迫不得脱身。后来刘安之孙刘建因不满其父刘不害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报复性地将谋反之事二次告发。处理了刘安一家后,刘彻本欲留伍被一命,却被张汤先下手以连坐罪诛杀,死的很冤。 现在是元朔六年,而元狩元年十月,也就是接下来的岁首,淮南王刘安因谋反自杀,淮南国也被废为九江郡。 看来适才刘彻的异常,应该是因淮南国刘安的动向。而刘彻口口声声说不想伤害刘氏宗亲,相反,正暗示他已经做好处理刘安的打算。现在,只等掌握所有有力证据与证人。 卉紫坐直了,看向刘彻:“陛下只知道雷被,可知道伍被?” “伍被……”刘彻蹙眉思索起来,片刻后点点头,“此人乃八公之一,善文辞,曾为朕作《离骚传》。他也算足智多谋,但你为何提到他?” “两人名字相似,突然想起而已。”卉紫随意道,“但他既然是淮南王身边的谋士,淮南王有何异动,他总该知道些。”卉紫说着,叹了口气,或许自己这么略略一提,就能救下伍被性命,顺带帮帮刘彻。 刘彻看着卉紫,无奈地一笑,继续说道:“有些决定,朕本不想。即便做不成诸侯王,朕依然会保障他全家生计,他也一样是皇室宗亲受百姓景仰。朕不懂他为何要自断生路。”刘彻的声音低沉,语气也有些无力。 卉紫抬头看向刘彻,竟在他眼中发现一丝哀戚。卉紫坐直身子,看向身旁的男子。她惊讶:这男人,真是那个热衷权力、冷酷决绝,一旦涉及到政治利益会六亲不认的刘彻吗?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冷静老成、威严万丈,甚至有时狂傲凌人、飞扬跋扈,他从不曾在朝野间、世人前,流露出如此的无奈与疲惫不堪。要多厚重的伪装,才能让他掩藏住普通人的情感,塑造那样一个威严帝王? 卉紫心底隐隐同情。 “陛下一国之君,处理事务不可如市井百姓一般意气用事。”卉紫柔声安慰,“你无须自责,这些本不怪你。” 刘彻看向她,淡淡一笑:“不怪朕么?” “当然。”卉紫肯定地点头,“一国之君的决策不同于一家之主。陛下面临的是天下亿万众生,要考虑所有百姓的利益,这就叫大局。为长远发展,有所牺牲也是势在必行。”若有万全之策,没有帝王会甘愿弑亲杀臣。后世对刘彻评价高低不一,但若是没有站在当时的角度去品评,那无论褒贬都是毫无意义的。 刘彻不再说话。 卉紫静静地看着刘彻,喃喃念道:“皇帝谓之天子,可终归只是个凡人。”说罢叹了口气。她无意流露的话语,并未想到被身旁的刘彻听了个一字不落。 “是凡人。”刘彻并未恼,只是轻声重复,忽地,他又打起了精神,“罢了!如你所言,这也是无可奈何!”他起身,捏捏卉紫的鼻子,“朕谢谢你安慰!”而后大步流星地走向穿堂去沐浴更衣。 不多时,他带着一身水汽返回。头发还未干,垂在肩头。卉紫头回看见刘彻洗头后这披头散发的样子,一时间忍俊不禁。边强压着一脸笑意,边用干巾替他擦头发,而后轻轻梳理。 “擦干净了,便梳上吧。”刘彻突然说了句。 “还没干透呢,怎么能梳呢?”卉紫笑道,“容易头疼。” “朕何尝不知难受。不过是怕你笑坏了身子!”刘彻垮着脸。 卉紫连忙敛了笑,绷起了脸:“陛下不要与我见外,只管披散着头发就好了!” 刘彻这才摆出略带得意的面容,闭上眼,感受着卉紫手持着木梳,轻轻滑过头皮的舒适感。梳理整齐后,卉紫取了根丝带,自刘彻两鬓撩起适量头发,于脑后松松地扎了个结。 “好了,这样不难看,也不影响头发变干!”卉紫说着,满意地在刘彻肩头一拍,弯身去打量刘彻的面容,“哈哈!像个侠客!”她笑着,却被刘彻一吻偷袭。本能地弹开身子,她略带尴尬地起身避开刘彻坐到床榻上。 刘彻转过身,细细打量着卉紫。 因为是将睡,卉紫穿着雪白的里衣,虽长衫长裤包的严实,但在刘彻眼中,这仍旧是身着内衣的性感装束。雪白的衣衫仿佛掩盖不住内里玲珑的身体,仿佛散发着香气的诱饵,让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占有。他倏地起身,奔着卉紫所在的床榻走去,坐到了她身边。 “天色不早,歇了吧。”他在卉紫耳边低声说着,借机嗅着卉紫发丝间的香气。不经意地拆下脑后的发簪,顿时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掬一捧发丝在手,看着它们如水一般在指尖溜走,刘彻有些沉醉。 听说刘彻喜欢头发美的女人。卉紫不喜烫染,且从小被以各种食物保养着头发,因此发丝显得格外柔顺黑亮。来到西汉近两年,她的头发已长过腰间,滑顺悠长像是一条河流。 “还是各自歇息吧……”卉紫起身,不着痕迹地避开纠缠于自己秀发的双手。 “只有一个榻子,如何能分开睡。朕保证,你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相安无事……”刘彻说着,又将卉紫拉了回来,不费力气便向床里一塞,怀中一揽罩上薄被。清苦的木香顿时在卉紫周身弥漫,他的手在长发上游走,不经意地,已插入头顶轻轻揉摸起来。 卉紫不知他是否刻意如此,但许久后,这轻柔的抚摸却渐渐让她放松了身体,迷乱了心智。恍惚间,又被吻住双唇。 卉紫惊醒,用力推开刘彻,质问道:“不是保证相安无事吗?” “只是亲一下。”刘彻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劝着,掰开卉紫抵住自己胸口的手腕,继续着亲吻。 但双手,却不像言语所说的那般安分,它悄悄地滑入单薄的里衣,绕过抱腹,落在卉紫的身体上。 卉紫被含住的檀口只能呜咽不已。 刘彻松开唇口:“想说什么,快说。” “不是只亲一下吗?”卉紫颤声道,满脸红晕。 “是啊。”刘彻狡黠地一笑,“可这对你,也是种折磨吧?” “什、什么意思……”被牢牢捆在刘彻怀里的卉紫被迫承受爱抚,早已语带娇喘。 “身体和心,是不同的意愿,是种折磨吧?”刘彻轻声道。 “身体……和心?”卉紫惊叹着自己身体的沉沦。 “还记得在平阳县,你曾将朕错认成卫青,那时你我协议,若猜对有赏,若猜错则罚,那今日,不如就当接受这该有的惩罚,就许朕一次,好不好……”刘彻话中透着威胁,也透着乞求。 不提这茬,卉紫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她还是慌忙拒绝着:“不行!……” “怎么就不可以,难道朕还屈就了你?”刘彻似乎失去了劝导的耐心,手臂一紧将她牢牢捆住。 紧贴的体温仿佛在昭示着危险将要降临。 “真的不行!”卉紫试图抵抗,双臂却被按在榻上动弹不得。刘彻不再说话,低头啃上了卉紫的侧颈,双唇一点点向下侵袭。 “陛下,不是说‘同姓不得相和者,皆为重人伦也’,你我既都姓刘,怕是有着深厚血缘,不可以胡来……”卉紫焦急道。 “少胡说。”刘彻打发了一句。 “陛下可当真没有叫做‘善’的孩子?”卉紫仓惶追问。 “没有就是没有,不要三天两头地问。你若愿意,便给朕生一个,赐名善。”刘彻笑道。 我来生?我来生我的先祖?这算个什么事儿? “陛下,不行!我大姨妈来了!”卉紫慌张中喊了一句。 “大姨妈?”刘彻抬头,诧异地四下去看,“你几时有了姨妈?” “是——女人的月事啊!”卉紫简直满头黑线。 刘彻扁了扁嘴,不情愿地松了手。起身便向外走去。 “去哪?”卉紫问。 “去火!”刘彻头也不回地说着,声音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悦。 卉紫有点委屈,但也没做理会。今夜的危险算过去了,她整理好衣物,翻身向床榻的最里侧躺去。 刘彻许久才回来,回来时卉紫已起了微微的鼾声蜷在床里,床榻边缘让出了一人多的位置。他无奈地一笑,掀开薄被躺了过去,轻轻地将卉紫拉入怀里。 觉到异动,卉紫微微转醒,看了刘彻一眼后又沉沉睡去。 “卉紫十六了吧……”刘彻问着。 “嗯。”卉紫迷糊地回应。 “一直流落在外,应该不曾行过及笄之礼吧?”刘彻又问。 “嗯……”卉紫点头。 “那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仪式,虽然晚了,但朕补给你。及笄之后,你便可婚嫁了……”刘彻闭上眼,笑着念道。 “好麻烦……”卉紫扁了扁嘴。 “不麻烦,是家事,很简单……”刘彻轻声道。 一大早,刘彻便被琪儿唤醒了。刘彻正为今日无早朝却被唤起而纳闷,但听帐外的琪儿提到军报,立马一翻身就起了床,顺便也叫醒了卉紫。 “再睡会儿吧!”卉紫不耐烦地嘟哝着,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今天她放假,本想睡个懒觉。但不由卉紫多说,浮香便将幔帐系起,与五儿一同将她拉起穿衣梳洗。 “嘘——”刘彻作了个噤声动作,遣走了正给卉紫梳头的两个丫头,悄悄走到正打瞌睡的卉紫的身后跪坐下来,接过木梳给她梳起了头发。 婢女们全都一脸欣羡地看着刘彻给卉紫梳头,卉紫却十分煞风景地歪头打着瞌睡。 脑后那人慢条斯理细致地梳着头发,一缕一缕地将头发绾起在脑后固定。迷糊中的卉紫有点诧异琪儿今日的手慢,不经意地抬手一摸,脑子清醒了一半。 两鬓的头发都被挑上去在脑后固定,松散随意却也牢固,发髻中垂下一缕似是不经意的疏忽却又增添了头发的柔顺垂坠之感,一尾堕马髻将剩余的发丝收拢固定。 这是妇人髻。卉紫诧异地回身,发现身后那人不是琪儿是刘彻。卉紫突然有点哆嗦,分不清刘彻给她梳头是莫大的荣誉还是巨大的麻烦:“你、你还会梳……头……”她结结巴巴地问。 “朕之前只给两个女人绾过髻,顾姑娘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刘彻在卉紫脑后低语。 “怎么证明我是最后一个?”卉紫当即反问。他这么好色,她才不信自己会是最后一个享此殊荣的女人。 “朕儿时曾为朕的母后绾髻,后来曾为朕的王夫人绾髻,”刘彻俯身在卉紫耳边咬耳朵,“如今是你。” 卉紫第一个反应就是——没有卫子夫,没有李妍?卉紫微有诧异地张大了嘴看向他,却见他浅笑相望。旁边站立的婢女们都窃笑着,让卉紫脸红,好奇地去看那昏黄模糊的铜镜。 “这太显老了!”卉紫撅着嘴,回过头去抱怨道:“陛下,这分明是已婚妇女的发式!太老了!” “你是朕的人,这样正合适!”刘彻说完拍拍袖子,起身向走廊走去。前殿客厅中,早已摆好了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