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倚在马车窗前,听着马车吱呀前行,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驰道白天黑夜沿路均有卫兵守卫,这些卫兵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全都面无表情。 快到未央宫了——卉紫看着窗外渐密的侍卫和渐希的百姓,心道。 “陛下怎么说?”卉紫突然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力。 一旁小憩的韩焉缓缓睁开眼睛,故作茫然道:“陛下怎么了?” 卉紫斜睨着韩焉:“别装模作样了。私逃出宫是什么罪责,我不是不知道。” “这——我这就回去问问陛下,若顾姑娘今后逃跑出宫,该怎么罚。”他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卉紫诧异道:“你的意思是,陛下还不知道?那是谁差你来寻我的?” 韩焉略一思量,笑道:“昨日琪儿求助于我。此事除了江离殿,再无人知情!”他谎道,并未告诉卉紫其实是琪儿求了良平义,而良平义“飞鸦传书”给他。 “琪儿?”卉紫不解地打量着韩焉,暗自嘟哝着,“她怎么会找你……”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那又是谁告诉你我在霍家?”该不会——是霍去病?卉紫的心一紧。 韩焉看出卉紫所想:“不是霍嫖姚。”他摇着头,讲明了原委。 原来,昨日得知卉紫不见之后,韩焉立即盘查了宫门所有来往出入者情况,当即推断:西南宫门连接建章宫,多是刘彻与高官或宫内高贵女眷行走,来往数目不多,稍一脸生都极好辨认;南门濒临城墙,人迹罕至,突然出现一人容易遭到仔细盘查;故而卉紫最可能沿她熟悉又冷清的永巷行至未央北宫门,跟随宫中内侍省采买办出逃;或,还有一小部分可能选择人员来往密集的正门东宫门出逃。随后,韩焉派了贴身侍从去了西、南和东宫门,下令见到可疑人物不必惊动,立刻通知他,自己则去了几率最高的北宫门。 但他没想到刘陵会半路相助,在得知内侍打扮的卉紫随刘陵行向东宫门之后,韩焉为不引起刘陵注意,立即乔装成侍卫,随后赶到了东宫门,暗自下令放行助卉紫出宫。 这一切都在韩焉的监督下操作,不曾告知刘彻。 而后,韩焉派人一同出宫,一个去了霍家,另一个则悄无声息地尾随于卉紫身后。 “难怪——”卉紫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自己被老天眷顾,逃的那般顺利,原来是你在暗箱操作。怪不得只一天,你就找到我了。” 韩焉一笑:“好在陛下忙,不曾惦记去江离殿寻你,才侥幸隐瞒。” “你怎么穿成这样来了?”卉紫指了指韩焉一身铠甲,“是怕霍去病不放人,打算跟他大干一仗吗?” 韩焉闻言一脸好笑:“我本在上林苑,趁陛下上朝偷跑过来,快马加鞭地接你回宫,哪有闲工夫换衣裳。” “你既然放我走了,干嘛还把我抓回去……”卉紫白了他一眼,嘟哝着。 “我放你出来,与他做个了结,你今后才会甘于宫中生活。”韩焉道明原因。 “你可真是忠心为主!居然肯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卉紫讽道,“可你怎么知道,了结后我就甘心留在宫中?” 韩焉眨眨眼,不以为然地一笑:“那你能去哪?” 卉紫转过头,看进韩焉眼中,一字一顿道:“你可曾记得,几千年后那个神话般的世界?” 韩焉一怔,回想起卉紫口中那个神奇世界。虽然韩焉明知那个世界遥不可及,但卉紫眼中那股莫名的自信与笃定,好像她会随时地离开一般。 卉紫看着韩焉紧绷的情绪,突然苦笑:“你紧张什么,我又跑不了,”她趴回窗沿,“我只怕是再也去不了那个地方了……” 韩焉利用权力之便,安然地将卉紫送回江离殿。 殿内众人心中大石瞬间落地,浮香忙前忙后地给卉紫备洗澡水和换洗衣裳,五儿苏沁则上前便抓住了卉紫死死不放,问东问西。只有琪儿默默地在远处忙着,偶然与卉紫目光相碰便慌忙掉转视线。 “你们放心,我再也不乱跑了。”卉紫说着,满眼歉意地看着琪儿。琪儿微微诧异,终安心地一笑。 卉紫一连几天躺在床上,只是看着窗外遐想。就算吃饭、洗澡时,也是百般地沉静,不发一言。 起先,浮香担心地手足无措,又是变着花样地提供美食,又是时不时地请韩焉李延年小坐,甚至还找过李夫人几次。如此费尽心力,只为能博卉紫一笑,使她恢复从前的神采。但最终,在努力了几天之后,被琪儿无声地阻止。 琪儿知道卉紫的情结所在,只是无法对浮香讲明,只好谎称可能是婚前焦虑症引开浮香的注意力。而后,琪儿自己亲自地守在卉紫身边,日夜不离地照顾。 日落,日出;日出,日落。 这几天阴雨连连。 床靠北窗,尽管大窗明朗,却一直难见阳光,几日的阴霾使得床褥略染潮意。躺在床上的卉紫终于耐不住坐起下床。 琪儿眼中闪现惊喜之色,连忙迎上来嘘寒问暖。卉紫并不作答,只是兀自地抽出一张习字布帛,掏出针线笸箩,缝了个晴天娃娃。细致地画上眉眼,她迫不及待地将其悬在窗前,而后坐下仰望着随风摆动的娃娃,又开始一言不发。 那晴天娃娃笑眉弯弯,乘风自在地飞翔着。 “姑娘,这是什么?”琪儿坐在床边脚凳上,与卉紫一起仰望窗前。 “晴天娃娃。”卉紫轻声答道。 “挂上它就会晴天么?” “会。”卉紫点头。 琪儿心存怀疑,却不再追问。 雨下的更大了,顺着风势滴滴答答地飘进房来,正落在卉紫床上。琪儿见状,连忙起身欲关窗。 “等等,”卉紫出手阻止,“关了,晴天娃娃就不灵了。” 可是挂上这娃娃,雨反而下的更大了呀!琪儿心里嘟哝着,却不敢反驳,只得作罢,索性转身出屋去准备干净被褥,以替换床上被淋湿的那块。 琪儿翻箱倒柜了一番,选了鹅黄色的那套床寝。她记得卉紫说过,这种鹅黄色会使人觉得温暖、平复情绪。夏季的被子并不厚重,却柔软蓬松。琪儿捧起被褥,便挡住了前行的视线。她熟悉这殿中摆设,便蒙头前行,到转角处才艰难地将身子转转,以便看清方向。就在她撇开身子看向穿堂时,一抹阳光刺入窗棱,耀的琪儿闭上眼睛。 “晴天了?!”琪儿叹道。 “晴天怎么啦,大惊小怪的~”五儿从旁走过,两个羊角髻一翘一翘调皮的很。 琪儿不理会五儿,连忙向着卉紫卧室奔去。 卧室里,卉紫正攀在窗前,身子探出去一半。 “姑娘!”琪儿不知卉紫要做什么,连忙跑过去,学着卉紫探身出窗,极力扭头向东方看去。 一条七色彩虹,在楼阁树木的遮掩下,露出半条尾巴。 “彩虹!”琪儿惊喜地指着东方笑道。 “对呀!”卉紫突然一笑,转身下了床欲向室外奔去。琪儿紧随其后,跟着卉紫穿过穿堂到了前殿厅堂,走出房门。 屋檐下滴滴答答不停,屋外弥漫着一股雨后泥土的芳香,茂密的叶子雨洗之后,鲜嫩的翠绿欲滴。二人向着东方看去,一条彩虹悬在天边。 “琪儿琪儿!好长的彩虹!”卉紫兴奋的手舞足蹈。 彩虹美则美矣,琪儿却不懂这司空见惯的现象,怎么就让卉紫兴奋如此。可见到卉紫终于由沉寂中苏醒,琪儿却比谁都高兴,握紧了卉紫的手与她一起笑跳。 琪儿哪知道,这是卉紫近两年来,第一次在雨后看到西汉的彩虹。 卉紫复原了,又变回从前的样子,时而古古怪怪地鼓捣大家都不懂的东西,时而目无规章,时而口无遮拦。 偶然一次,琪儿忍不住问卉紫:“姑娘是都想通了?” 卉紫只笑着不语。 就算逃得出宫,她又能怎么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本钱没人脉。本想开个SPA养生会馆或美食城,可她擅长之物又太过特别明显,被搜捕时会无所遁形。难道要靠着琴曲之意流落青楼?难道要进大户人家当丫鬟? 放着皇宫的妃嫔不做,却跑出去当丫鬟,任谁想都是太过疯狂的行为。 况且,她哪里逃得掉。她前脚出得皇宫,刘彻后脚就能封了长安城,挖地三尺搅得天翻地覆,卉紫插翅也难飞。 不如就此留在这未央宫,在这个权倾天下的男人的庇护下度过一阵子。即便不爱又能怎样,总有一天,刘彻会另宠新欢,还卉紫清静自由的生活。 入夜后,琪儿突发奇想地从卉紫床下翻出卉紫的木匣,示威般端着从卉紫面前走过,径直将木匣放入箱底,煞有介事地想要在箱子上上了两把锁。 卉紫连忙叫住琪儿,要看木匣。琪儿犹豫再三,不太情愿地将木匣递过。打开一看,是卉紫带来的那套睡衣和手表,它们依然是来时的模样,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卉紫拿起手表,突然记不起价格——她明明记得当初因为砍价砍的凶,大获全胜的她以为自己会永远记得价格,如今却忘了。 卉紫在此度过了近两年,但那只表,却依旧行走在穿越次日的零点十五分。卉紫只知道表没停,却不知它以什么节奏行走。 叹了口气,卉紫将手表稳稳地放入木匣之中,自枕下掏出一块白绢。这几日,她整日整夜地守着这块白绢,就连洗澡、睡觉时也要放在视线之内。 那是与霍去病的契约书。 卉紫将白绢仔细折叠,轻轻地搭在手表之上,而后缓缓地盖上木匣,落了锁。 琪儿满意地一笑,兴高采烈地端着木匣放进了箱子里,稳稳当当地加了两把锁。大舒口气放心地一笑,琪儿掀开珠帘走了出去。卉紫知道,琪儿是怕她再次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