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琪儿带了礼盒回将军家探望公主,卉紫则带着余下的一干人兴冲冲地大扫除。热火朝天,干劲十足。打扫完江蓠殿,又转向奴仆的卧房。 江离殿作为刘彻偶尔歇息的别院本不设下人房舍,这是后来为了浮香等人将库房改造。四个女奴每两人一个房间,房子倒是蛮坚固干净,只是设施简单了些,像是个集体宿舍。 卉紫四下打量着,皱了皱眉:“怪我一直没关心你们,女孩子怎么能住的这么简单呢~”一人一床铺,被褥没有任何花色,堆积一地大小不一的竹篾箱,甚至连个梳妆台都没有。 “都听我的!”卉紫挥了挥袖子,正忙碌的众人纷纷抬头愣愣地看她。“这么干净有什么可打扫!你们这么勤快,又不像我总把房间搞乱,”卉紫摇摇头,“都停了,咱们先布置房间吧。浮香,”她拉过了浮香,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她,“你现在就去掖庭那边,就说我要套新的梳妆台衣柜~” 浮香惊讶地看着卉紫。 “快去吧!”卉紫拍了浮香一巴掌直接给她推出了房间。 “夫人,奴婢们向来就如此,不必大费周章……”浮香道,她觉得身为侍婢住的太奢侈不合规矩。 卉紫一听众人称呼自己为“夫人”,头都大了。江离殿乃至整个未央宫,除了琪儿,其余人全都在册封之后改了对卉紫的称呼。卉紫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浮香,掰着手指数道,“你们都想想,自己平时需要用些什么,想怎么布置,都随便,不过尽量便宜点儿,我只是个夫人,不是富婆~~” 四人依然愣着,直勾勾地看着卉紫。 “看什么看,穿不能太讲究,自个用的还不行啊?快去啊!”卉紫说着一跺脚,四个人立马一哄而散,只剩她自己在这不大的两个房间之间来回踱步,想着改变房间布置节省空间。床是大件儿,不能说换就换,但那堆积一地的竹篾箱柜倒是可换成一个组合大柜。这么想着,卉紫挽了挽袖子先挪琪儿的小柜子。 琪儿进宫时行李本就不多,除了后来得赏的银钱首饰,就再未添置其他物件了。这也是卉紫发觉手中箱子轻盈无比时才想起的。琪儿跟了卉紫那么久,一直尽职恪守,卉紫总该为她做点儿什么。 正想着,突然一个铜环吸引了卉紫的注意。这个铜环原本掩在箱子后边的床板上,箱子搬起才露出,像是可以拉开。 难道这铺榻还在床下设有暗格?这比自己的床高级的多嘛。卉紫笑了笑,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拉开铜环,想象着里面该不会是生满虫,一拉开全都涌出来吧…… 里面干干净净没有虫子老鼠,一个信匣与红色锦囊躺在一片樟树香气中。 卉紫站起身来走向一旁五儿的床,挪开床边箱柜,见床下同样有一个铜环,拉开后却空空如也。 卉紫坐下,沉思起来。琪儿背进宫的小包裹里有什么,卉紫一清二楚。这床下暗格中的物件,绝非琪儿所有。这床榻自掖庭储备库搬来,难道是床榻前一个主人所遗留? 这信匣与锦囊之中,究竟藏有什么?一封情意绵绵的家书?一个惊天秘密?或是一封遗书?…… 僵持许久,卉紫还是被好奇打败,一边乞求着前人原谅,一边将信匣拿在手里。担心是古物日久老化,卉紫小心地拉开木条,将内含的竹简取出展开。 信头有火烧漆印,是封公函。“闺安?”卉紫念着信头,一阵纳闷。不过这个“闺”倒说明收信人是个女人。何人有如此胆量以公函与女子通私信?往下看去,字数不多,翻译成白话意思是:果然如你所料,我战胜即将归来,等我。 “家书呀!”卉紫苦笑而叹,心头一阵酸楚。想必原本这床铺的主人,也有个恋人身在军中吧,敢论自己胜与不胜,定是个领军人物。他也一定是爱极这女子,否则怎会破格以公函传递私信。 “谨启,”念到信尾,卉紫不禁又是一笑。谨启有极大的尊重意味,封建时代男子给女子的信中,能见此二字恐怕不多。展开最后两片竹简,到了最末一行,卉紫轻念着署名,“去病。” “去病。”卉紫直直地僵住脊背。脑子木然空白三秒,千万种情绪忽地一下涌进心房,刹那间清醒过来,一遍遍摩挲着笔记确认,“是去病!”她摇着头,不敢相信,怎么会是霍去病?这个朝代,到底有几个叫去病的人?卉紫颤抖着再次展开竹简,一字一字地将信重新读了一遍:“闺安,果如卿之所料,吾大捷。昔卿之所愿,今终可兑现。即归,勿念。谨启,去病字上。” 卉紫的手不住地颤抖。这不是他人的遗物,更不是谁写给琪儿的信件。这,是霍去病凯旋长安之前,由军营发给卉紫的告慰信。没署上卉紫姓名,定是怕若被旁人看去引起麻烦。 卉紫眼角不觉湿润。 可是为什么这封信卉紫从未见过,又为什么出现在琪儿床下?余光撇到一抹红色,卉紫突然想起还有个锦囊,慌忙打开。 是一张布帛,信无开头署名。尽是绕口的文言古语,寥寥几字便言明来信人目的。饶是如此晦涩,卉紫还是看懂了些许。比如“巧计”,比如“成全”,比如“不得阻挠”,更甚者如“卉紫”二字。信上说,写信人要设下一计,成全卉紫归属天命,他人纵使不愿配合,也不能阻挠,这是命令。 归属天命,是让卉紫归属于那个天命所归的人——刘彻。 脑海之中,数月前那间原本被淡忘的事,渐渐再次浮现。 卉紫直觉便想起了被软禁的良美人,她放下布帛,迷茫的思绪渐渐清晰——琪儿,你拦了霍去病给我的信,那日又极力劝我出席香芷宫宴席,只为配合良美人宴席上对我动手脚。琪儿,你为何听命于良美,害我失-身? 那日宴席之上,酒到酣时大家早已无所顾忌,卉紫清楚地记得与李夫人同桌同食,既然李夫人无恙,说明餐具膳食无异。良美人究竟是如何动的手脚? 难道——是最后那碗醒酒汤?在卉紫酩酊大醉时,先是窦文玲送了包醒神香囊,而后,是碧儿端出碗醒酒汤。 卉紫的脑中,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抱着插满花的花瓶,五儿苏沁叽叽喳喳地奔走进来,嚷嚷着采到了花开正艳的秋菊。卉紫连忙将信匣锦囊藏进袖袋,迅速擦了擦眼角推上了镶有铜环的抽屉。 已然没了设计房间的兴致,可又不忍心泼给满脸兴奋的侍婢们一头冷水。强忍着心中的无力感,卉紫勉强笑着,努力回忆着适才装饰房间的思路,与五儿苏沁一起实施。 布置妥当,卉紫已身心俱疲。简略交代左安右顺的房间后,她便草草奔回寝殿。 跨进安安静静的卧室,卉紫奔到床边席地而坐。她将竹简自匣中取出展开,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契约一事,哪里是戏言。往昔卿之所愿,今终可兑现——他分明,曾经想要实现诺言。 时近傍晚,琪儿风尘仆仆地回宫。卉紫正在床上端坐发呆时,琪儿撩了珠帘进来,兴冲冲地扑到床前脚凳坐下,放下了满篮子水果。 “姑娘,”琪儿边说边将篮子里琳琅满目的水果逐个展示,“这是南国运来的水果,新鲜着呢,公主托琪儿带些来尝尝,只怕陛下现在还没吃到呢~”说着琪儿就挨个说起来,“这是琵琶,居然有果子叫琵琶的!”琪儿说着呵呵笑起来,“酸酸甜甜,倒是好吃。” 卉紫拉过琪儿的手在掌上写了起来:“枇杷是这样写的。” “哦!”琪儿恍然大悟,转而又兴奋地数起了地上的水果,“这是球牙,听公主说南夷都叫做徒连,奇臭无比,真不知南夷作何想法居然将此物进贡给公主。”琪儿说着鄙夷地哼了一声。 “那个是榴莲,闻起来臭,吃起来是甜的。”卉紫解释,“不信你尝尝。” “琪儿可不敢吃这东西~”琪儿皱了皱鼻子,“难道姑娘吃过?” “我还好,不是很爱吃但也不讨厌。”卉紫淡淡地说。 琪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低头想继续介绍。 “好了好了!这是香蕉,这是椰子,我都知道。”卉紫拉住了琪儿。 “姑娘都知道?”琪儿诧异又佩服,“姑娘连南国特产都一清二楚呢!” “不过是知道而已,没吃过。”卉紫谎称。椰子香蕉,她平时吃的都不爱吃了。 “嗯,姑娘一向懂得多!”琪儿一脸信服,不再追问。 看着琪儿清澈面容,微微浓重的眉毛更显她娇憨,卉紫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二人随着长久相处变得熟悉随意,但卉紫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琪儿敢随意到去私拦信件、与良平义合谋下药。她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想卉紫嫁给刘彻? 似乎终于察觉卉紫与往日不同的沉寂,琪儿抬头迎上卉紫细究的目光:“姑娘,可是有心事?” “琪儿,”卉紫不觉开口,“你是不是喜欢霍去病?” “姑娘……你说什么?”琪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过去你阻止过我与去病来往,是不是因为你钟情于他?”卉紫追问着。 “姑娘!”琪儿并不知卉紫为何发问,只是诚恳地表白着忠心,“打从姑娘在平阳侯家,琪儿就跟了姑娘,姑娘想的什么,琪儿都知道,琪儿怎会逾越主仆之分对他有非分之想呢!” 卉紫并不作答,只是从身侧拿出信匣与锦囊。 手中的水果砰地掉落,琪儿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