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刘彻携张汤驾临韩焉寝殿。他是从个舍人口中得了密报,说是韩焉囚禁了苏沁,便急急赶来意欲提了审问。却没想到踏进门后,见到的是嘴角流血、奄奄一息的婢女。 刘彻赶忙命人解开苏沁口中的布条询问起来,却见苏沁已虚弱到难以回答问题,只是口中仍念念不已。刘彻命人低头去听,终于听清她口中声声怨怼:“夫人……我已承认了一切,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待我?……”她说着,突然粗喘起来,像是生命到尽头时的本能自救,又像是在排尽体内的生命之气。 “陛下,自这宫婢身上搜到此物。”随侍报着,通过杨得意之手呈上一块白色绢帛。 “读!”刘彻命道。 杨得意展开来看,见是一封触目惊心的血字遗书。 遗书言简意赅地讲明卉紫如何以千金携送出宫为酬谢,托苏沁画押顶罪,并从食谱一事开始诬告窦文玲;苏沁照办后,卉紫却反悔托韩焉将其灭口。苏沁为防卉紫中途变卦,特意写下此血书,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刘彻听了一遍,心里思量许久。 “陛下,该提审瑞云夫人吧。”张汤的声音刻薄而冷硬。 “提审她?”刘彻侧目向张汤,“你明知此信——” “陛下——!”张汤居然打断了刘彻,“此信真假,事后自会验明。但当前若不按例去办,只怕以后难以服众!若瑞云夫人当真无辜,又怎会惧怕审问?何况臣也不会冤枉了她。” “此事稍后再议!”刘彻边说,边看着匆匆赶来救人的太医。但见太医们愁眉不展地摇头,心知苏沁是没救了。不由得心里埋怨狠心投毒的人。 “陛下,瑞云夫人一向与韩大夫往来甚密,况侍卫可作证是她的人携了韩焉近身信物来过此处。虽然死的只是一名侍婢,但威逼诱供、杀人灭口,可是相当严重的性质……” “诱供——这不是你常做的吗?”刘彻冷声讽刺。 “臣可都是基于合理的推测。”张汤不卑不亢,却似执著地想拉卉紫入狱,“可眼下,血字遗书,可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上言从王夫人的食谱,至今李夫人小产,可都是瑞云夫人一手所为。事件真假,有待查探,但仅是这份嫌疑,入狱,也不足为过吧?!” 刘彻被说的哑口无言,他轻哼一声,直后悔带了张汤来。 罢了,来个将错就错引蛇出洞。刘彻长出口气,狠心点头道:“只需关押,朕不需要你审问。” “诺!”张汤连忙称诺。 卉紫还未反应过来情况,便被突然带入暴室。直到押入牢笼关上牢门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消息一出,后宫震动。几家求情,几家窃喜观望。但纵然是卫子夫、王夫人连续几日轮番出面,刘彻依然无动于衷。 牢房夜夜有鬼哭。卉紫紧绷着神经,被牢房的闷臭气息熏得头晕脑胀,几日都不曾安睡。度日如年的黑暗寂静之中,张汤突然身临。 远远的地牢门口,门声响动。卉紫一个激灵坐起,攀在牢栏向外看,便看到了一脸凌厉的张汤缓步走来。卉紫心一紧,不知张汤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张汤!”卉紫连忙唤道。 “瑞云夫人,”张汤似笑非笑,“臣有礼了。” “为何将我关在此处?”卉紫说着,看了看潮湿冷清的牢房墙壁,和散发着腐臭的草垫床铺。 “夫人涉嫌逼杀江蓠殿侍婢,臣手中有不利于夫人的物证。真相查明之前,只能委屈夫人在此了!”张汤的语气不咸不淡。哼,区区一弱女子,平日里敢大言不惭谈论政治见解不说,还敢在人前气势汹汹地与他辩驳。 “什么逼杀侍婢?逼杀了谁?!”卉紫一头雾水。 “苏沁。”张汤道。 苏沁?!她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臣也提了江蓠殿的其他奴仆审问,但夫人殿上的人,真是护主情切,竟一口咬定夫人是冤枉的。”张汤不理会卉紫的疑问,兀自说道。 “不要牵连她们!”卉紫本能地反应。 “那要看,真相究竟如何了!”张汤不客气地一笑,自手中扔出一张白绢,正是那血字遗书。 卉紫接过细细读着,倏忽眼睛睁大。这一番的颠倒是非,居然成了关押自己的物证?那接下来,可会有审问?不知为何,卉紫想起了碧儿的炙刑,心脏猛然一紧。她抬头看向张汤,却见他眼中刀子一样的光芒。 “来!”张汤喝了一句,便听拐角处脚步声动。卉紫连忙去看,却见浮香与五儿出现在拐角。主仆一见,浮香与五儿分外激动,想快步赶来,无奈身后已被钳制住。 “廷尉,你这是?!”卉紫哗地站起。 “陛下说了不许审问的!”五儿突然蹦出喊了一句。 卉紫诧异地看着五儿与浮香,却见浮香肯定地点头。她再转向张汤,心中充满质疑与不解。 “陛下不审是偏袒,臣却是拿朝廷的俸禄,又怎能不严于律己按律办事?”张汤依旧气势逼人。他转眼示意随行打开牢门,但另一人却手执镣铐上前。 “夫人出牢候审,自然是该上锁链。臣也是依规矩办事。”张汤说着,转身向一旁的审讯室。 卉紫就这样被人拷了锁链,竟丝毫没能反抗。 审讯室,卉紫不陌生了。上回,良平义与碧儿便在此跪审。她看着张汤,难道自己也要跪下? “上回,”张汤看着卉紫,虽没令她下跪,自己却是大方一坐,居高临下地审视卉紫,“臣可是领教了夫人的伶牙俐齿,不知今次,可还会那样理直气壮?” 难道——张汤是不满自己上次护着良平义与他顶撞,记了仇?看着张汤硬朗的面部轮廓,卉紫的心里七上八下。刘彻呢?刘彻若是当真不许人审问自己,又为何把自己关在此处置之不理? “臣不废话。夫人也请实说。一月初八的寅时,夫人身在何处?”张汤问。 “寅时?”卉紫道,“天还没亮,我自然是在睡觉啊!” “你可曾到过韩焉宫中的寝殿?”张汤又问,旁边的文书正奋笔疾书。 卉紫心里有点怒,但敢怒不敢言:“我大早上,去他那干什么?” “毒杀苏沁的女子,可是自称是江蓠殿的人。”张汤说着。 “我与我殿上众人,都未曾离开云景半步。你是亲眼看到那女子了?何以这般肯定就是我?”卉紫不服。 “那五儿姑娘,”张汤转向五儿,“当日可是你值夜?” 五儿点头。 “你可保证,你殿上众人,寅时都在云景未曾离开?”张汤道。 “自然是能保证!”五儿肯定地说。 “寅时,可曾去后殿看过,夫人是否在床榻之上?”张汤又问。 “这——”五儿犯起了难,谁没事还去看自家主人睡觉的。 “你不是亲眼验证夫人在殿中,又如何肯定她未曾出门?”张汤再次逼问。 “我……”五儿有点懵,但仍强硬道,“若是夫人出门,我守在前殿,怎会看不见!” “小婢女,是否忘记大婚前,你家夫人是如何逃离未央宫的了?”张汤突然道,“她逃离时,可是走了前殿?” 卉紫惊悚:这事儿都传出这么远了?看来没人给我保密啊! 五儿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了。 若按张汤这么说,只要五儿不是亲自守在床边,便不能成为卉紫寅时在就寝的有力人证。同样,卉紫、浮香、五儿和琪儿四人,皆无法互相证明。 “可是有人证亲眼看到,那女子是我江蓠殿上的人?”卉紫追问。 “那蒙面女子自称是瑞云夫人的人,手持韩大夫的信物。”张汤道。 “蒙面你凭什么说是我的人?!”卉紫倍感诧异,“你就不会想想,是别人假扮?若按你这样论断,那岂非整个未央宫都有假扮江蓠殿宫婢的嫌疑,难道你要关押审问所有人?” 张汤冷笑一声,令一旁随行呈上物件,拎起道,“可认得此物?” “韩焉的令,为何在你手上?”卉紫道。 “是啊,为何在我手上?我是自江蓠殿后的竹林内搜到。这物件,原本应在夫人手中,怎地又抛到殿后藏起?”张汤眯着眼睛问。 “在云景搜到?”卉紫愣了一愣。 “查探是否有人刻意假扮栽赃,这是臣的职责,不需夫人操心。但当下人证与物证皆对夫人不利,臣也只好先过问夫人。若事实当真如血字所言,我也劝夫人,趁早招认不要再硬撑。” 一月初八寅时,有个自称是江蓠殿的女子,手持韩焉令牌,到韩焉的寝殿上毒杀了苏沁。而今这令牌与信物,在江蓠殿找到。卉紫已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她明明托付韩焉将苏沁带出宫,苏沁怎又停留在韩焉之处?若有人冒充江蓠殿去毒杀苏沁,韩焉又怎会不阻止?那人,又是如何取了韩焉的令? 韩焉人呢? 张汤正欲说话,却见一随从急急奔来,在耳边低语数句。张汤一脸不甘,恨恨看了卉紫一眼,连忙起身。原来,是刘彻突然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