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平阳这段纯属虚构,平阳粉勿究。 卉紫已许久未去看望平阳公主,平日只书信来往。琪儿倒是常回去,偶尔会互相捎带些新奇玩意儿。许久不见,卉紫还是有一些想念平阳公主与素心,这日一大早便急匆匆起床,穿戴得宜后便迫不及待地携着琪儿向宫外奔去。 三月正是桃李芬芳的时节,路边的一株株矮树上也是花团锦簇,微风一过,香气扑鼻。粉红夺目的花朵映着春日晴朗的日光,人的心境也敞亮起来。 宫里的新鲜劲儿早就过了,生活日复一日渐渐无聊起来。这一趟出宫恰逢难得的好天气与充足的宫外时间,卉紫的心情更是不错。来到卫青家正苑时,听闻平阳公主正在会见外客,卉紫便趁机与从前认得的侍婢姐妹聊了会儿天,素心还找了时机出了正殿悄悄与卉紫交会叙旧。 不多时,平阳公主送了客后,热络地迎着卉紫进了门。尚算自在地闲话了家常,又聊了聊女儿家的闺房话,接下来便是一餐热闹的家宴午膳。 但卉紫的好心情,在午膳过后也由于两件事而烟消云散。 午膳后的交谈中,不知怎么二人渐渐将话题聊到了邢夫人。而一些卉紫本不知道的消息,也在此时引起了卉紫注意。 “这邢坤,我本以为是丝绸大商贾而已,后来才知,竟间接与长安盐铁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平阳公主看着卉紫道,“我本想借助朝廷的力量将其从盐铁业拔除,竟不想这其中盘根交错,已是极难剥离的关系。” 卉紫隐约悟到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盐铁买卖利润极大。盐业成本低,铁业因牵涉兵器货币等也易造成交易黑幕,盐铁私营一直以来对中央经济造成极大的冲击,且经营权一旦私有,便会使地方官员及王侯有机会疯狂敛财、欺压百姓,扰乱社会秩序。为此,刘彻一直着手于将盐铁买卖收归朝廷,如今长安及所辖周边已专设国有盐铁局,而卉紫也知道,在未来不远,刘彻便会正式定律盐铁专卖,将此业务彻底垄断为“国有经营”。 现下长安已改革一半,但这邢坤居然还与盐铁局有着如此的关系,足可见其势力远不止表面所看的丝绸生意及财富。 “邢坤与公孙弘的关系,只怕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吧?”卉紫道。 “正是。”平阳公主笑了。 “这样的人家让女儿进了宫,还能隐忍一年才开始出风头,究竟是什么目的?”卉紫疑道,回忆起一年前香芷宫夜宴上与邢夫人的最初相见。 平阳闻言,竟欣慰地一笑。这一笑让卉紫有些不明所以。 “我还道你什么都不想。原来竟也是想得明白的。”平阳笑着说。 “从前我可从来不知邢家与公孙丞相有这层关系,与邢夫人见的唯一一面也是在那良美人的晚宴上,此外再无其他印象,足可见其低调程度。如今恰值公孙封丞相,又值征战高峰需要大批量粮草,在这个时机上,邢家与公孙丞相的关系突然公开,邢夫人又频繁跑到大家眼前晃悠,我很难不联想!”卉紫解释,“但传闻公孙弘一向清廉,怎会与长安富商有这样的往来?” “这邢家有没有特别目的我尚不敢肯定,但这邢雨诗可不是个甘于平庸的女子。”平阳看着卉紫,满眼的深意,“她盯住的,非位高权重的,便是受尽宠爱的。” “邢雨诗?乳名德儿,”卉紫重复道,“都是些别致的名字。” “想怎么做?”平阳问道。 “怎么做?”卉紫皱了皱眉,笑了,“什么怎么做?” 平阳公主没说话,只是看着卉紫,似有所指地笑着。 卉紫明明读懂了平阳公主的意思,却做出一脸懵懂的样子。 结局是既定的,轮不到她担心。卫子夫依然稳坐后位十数年,刘据今年也会被封太子,李夫人依然集万千宠爱至死不休,如果这邢雨诗真闹出多大的动静,历史上难道会一笔不留吗? 还有,平阳公主刚才,是在对她寄予希望吗? 卉紫走在将军家的花园中,虽这么想着,心情还是莫名地沉闷起来。不知不觉,晃到了阮木槿居住的小院。还未待走近,卉紫就望着眼前的光景惊讶起来,只见这里杂草横生,别院的圆形石门与墙壁也斑驳一片,怎么看也不像精心打理过的宅院。好奇之下,卉紫踏入了院内,试探着轻叩歪斜的木板门。 一个素衫侍婢闻声出来,见了卉紫,略带疑惑地迟疑了许久,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迎上叩拜。卉紫连声说着起身,打量起了院子内。 明明坐落在豪华的宅院内,卉紫却觉得此时身处一个落败家宅中。院中并无特意栽种的花草,唯一能乘凉的木架下,石桌虽还完好,石凳却歪在一旁。 见卉紫盯着石凳,侍婢低着头道:“去年雨太大,土地渐渐松动,奴婢们也没那个力气重新埋。” “就不曾有人来修缮?”卉紫道。侍婢闻言摇摇头不言语,只示意着卉紫进屋说话。 才一进屋,内室的阮木槿便闻声而来。衣着松垮的她脸色苍白,怀中抱着一个嗷嗷啼哭的婴孩。见了卉紫急忙跪拜。 “夫人就别客气了!”卉紫都不好意思了。扶起阮木槿,卉紫这才发觉她虚弱的惊人,再一细细打量,却惊讶地低呼了一声,紧盯着木槿手腕,这般瘦骨嶙峋,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木槿见卉紫望着自己,便知卉紫在想些什么,不免赧然。她转换了抱着婴儿的姿势,似乎是想尽可能多地掩饰什么。 “您虽从这里出去,但少说也有近两年没有进这别院了,并不知阮夫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啊!……”侍婢正要继续讲,却被木槿打断。 “来喝些水吧。”木槿推开侍婢,别过头,引领卉紫进屋。 家具还是刚搬入时的样子,并没太过陈旧,只是这屋中的寝具窗帘等其他装潢却与这名木家具有着无法言明的不搭调。卉紫坐定后,看着正努力哄着婴孩的木槿,欲言又止了半天,却问了一句:“这、这是——” 木槿抬头,见卉紫指着婴儿,布满疲惫的脸上幸福地一笑:“将军给小儿起名为疑。” 卉紫一愣。她已猜出这是卫青的二儿子。可是他不是叫卫不疑吗?到底是疑还是不疑啊?可能“不疑”在这个年代是个流行的名字,高祖刘邦的谋士张良之子不也叫不疑么。 “那伉儿……”卉紫小心地问着。 “住在正苑,许久未归了。”木槿说着,手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卫不疑,轻轻闭上眼睛。 “二郎,可曾受封?”卉紫道。 “还不曾。不过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木槿说。 卉紫听得明白,端杯饮茶将此话题掩饰过去。四下扫视间,见刚才出门迎自己的侍婢正怀抱一叠衣物在不远处迟疑,看看卉紫又看看木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姑娘叫什么?”卉紫问木槿。 “绿儿。”木槿不用抬头便知卉紫问的谁,简短的将侍婢的名字带过,复又露出略带欣慰的笑容。在这个宅院里,就数这绿儿能给她一丝温暖了。 可能是听见木槿介绍自己,绿儿忽然驻足,迟疑了一下,扑通一声跪下了:“绿儿在这,求求夫人了!” 卉紫还未搞清状况,急忙地起身去扶。绿儿执意不起,趴在地上非要卉紫答应帮忙,不然就不起。 木槿见绿儿这般,惶恐着要去拦着,却被卉紫阻止了。她一开始就发觉这别院不对劲,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若是不说,我怎知要帮什么,起来说话。”卉紫拉着绿儿,但绿儿依旧伏在地上,只是一件件摊开手中的衣物。衣物内还包有一些个杂粮和碎钱,件件都让卉紫不明所以,但又觉得这其中有着不一般的事儿。 “入宅这些日子来,一开始倒还好。伉儿虽常被抱去正苑,但总归还是要回这里睡的。可是渐渐地,伉儿就不回来了。自伉儿移居正苑后,别院的日子就变了。正苑不曾对别院的供给缺斤少两,布帛该有的有,粮食该放的放,月俸也照发。可是夫人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绿儿说着,一点点铺平手旁的一件紫衫。 卉紫蹲下身来伸手抚摸:“料子是好的,款式也没什么不妥……”她看着绿儿,不明白要点在哪。 “夫人看这绣花,这,还有这。”绿儿伸手指着。手指所到之处,皆有一朵配着衣服颜色密密绣缝的花朵,绣工倒是一流的。“夫人你可知,这一朵朵绣花是用来作何的?” 卉紫摇了摇头。 “这是用来掩盖漏洞的啊!院子里曾与长公主报过此事,结果却给了夫人一个心存怨念毁坏月供的罪名!逢年节大礼,夫人只能穿着细细打过补丁的衣装至正苑,但长公主言此补丁不得体面对上不敬,故而从不携带夫人入宫参拜!为了家中的颜面,夫人想了这法子,绣花绣的手都肿了!”绿儿说着扯过一匹新布,卉紫展开一看,不免意外地叹息。料子确是上乘,可竟然不多不少地分布着些破损的洞,洞口织布的线已然走秃,若不及时修补还有扩大之势。 “破洞,发霉,玷污……这首饰亦是有了破损,不是掉了夹子就是滚了珠子,粮食也是陈年谷物,月俸也少的可怜。本以为夫人生了疑儿,为贴补身子正苑也会稍微善待着些,可谁想毫无起色。这也是卫将军的亲儿子啊,怎就这般狠心呢……”说着,绿儿哭出了声。一旁的木槿慌张地伸手捂住绿儿的嘴,也是泪光闪闪。 “这绿儿是搬来前便买了的,不懂这些规矩,说了逾矩的话,还望夫人见谅。”木槿虽有落泪之势,依然努力平静地说。 “卫将军就不曾知道?他到这别院居住,就不曾问过?”卉紫诧异着。 “将军本就常留军营和府邸,不出征时才得以回家居住,来这别院的次数更是可数。且将军每次回家长住,正苑都以迎归之名重新装饰整个宅院,这小院也就那几日才用新的!”绿儿抢白。 “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卉紫上前捂住绿儿的嘴,“今后决不许再说!” 话到此处,卉紫也终于明白了一开始进屋时的不对劲之处。她站起身四下望着,杯盏陈旧似乎不得更换,窗帘寝具褶皱之处,不细看不知,竟然都打着夸张的补丁。就连这屋里的熏香,也是市井街角的便宜货。 这哪里像是大将军、长平侯宅院的装潢?! 说不清此时的感想,卉紫脑中乱乱地交织着些画面,有平阳的浅笑,有平阳侯家的温暖,有刚到古代之时素心对自己身体的查探,有得知琪儿藏了霍去病信简的那一刻,有卫青卫子夫,有李妍,有良平义,有李延年……不分前后纷乱错杂,突然地,竟让卉紫脊背发凉一阵不寒而栗。正欲说什么,门口来了通传,是素心和琪儿到了,八成是寻卉紫至此。闻声,地上的绿儿再不像之前诉苦时那般执著,却是慌里慌张地就地将展示之物推入床榻之下掩藏,而后擦干眼角。一切完成时正逢素心踏入房门,绿儿趁势低头拜见,未曾被发现眼角的泪水。 素心不理绿儿,只对卉紫一拜,而后又浅拜木槿,转向卉紫:“夫人怎行至此处?” “觉得无聊随处走走,不想竟到了此地。没想到疑儿出生了,逗弄了半天竟忘了时间。”卉紫展开一脸的欣喜笑容,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快。 素心歪头,见卉紫身后抱着孩子的木槿也是一脸平静,似乎满意地一笑,对卉紫道:“若是喜欢,夫人自己生一个就好了!” “好好的说这个干嘛!”卉紫做出羞涩状,望望门外的天色渐暗,道,“我也该回宫了。” 素心闻言,附和着:“确是。夫人该回了。” 说着,卉紫与素心和琪儿一并向门外走去。经过绿儿身边时,卉紫故意放缓了脚步作势让素心与琪儿先出门,转身迅速地将一包东西塞入绿儿手中。“若是想走,还是走了好。”卉紫唯恐素心耳朵灵,不敢大声只能似有若无地轻念,随即快步跟上超过了素心。绿儿一脸惊讶之色,不明白卉紫的目的却还是自觉地藏好。 待卉紫离开,绿儿与木槿展开布包,发现里面装满了金豆子、玉和珍珠。这都是卉紫命人刻意打造,用来打赏宫人、出门应急和在手里把玩的。二人相望,明白了几分。以卉紫与平阳的关系,断是不能去和平阳说话为木槿讨来好的生活,只能这般帮助。二人连忙将布包收藏好,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踏步走过花枝招展的花园,夕阳暖色,竟缓解不了心头的点点凉意。卉紫步伐匆匆,只想快些离开这个从前总是想念的地方。 马车本应缓行,却在卉紫的催促下颠簸起来。她无心听外面长安街道的热闹之声。马车在永巷末端停好,卉紫下了车向着江蓠殿的方向行走。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向着椒房殿走去。 卉紫离近椒房殿时,卫子夫正领着一队的宫婢向椒房殿走去。卉紫刹住脚步,原本欲去问的话也不知怎么才能问出口。 她本想问卫子夫,当初入宫是不是卫子夫情愿,是不是真如历史所记载电视剧所演绎的那样因一曲歌舞与刘彻一见钟情,还是遵从了平阳的安排,单纯的遵从皇命嫁夫从夫?但细想,问这些也是无意义的。卫子夫与卉紫不同,贤良淑德的古代女子,又如何能明白爱情本该是自主的。若卫子夫能如李妍一般幸运,先钟情于刘彻而后入宫,这倒好了。 回了江蓠殿,卉紫闷头就睡,谁也不理会。 “邢夫人的事,您是不是对她说的太多了?”素心一边拉着床帐,一边对平阳说。 “不多。”平阳公主擦着脸上的护肤油,“她既已入了后宫,这些事也不得不知道。” “今日她去了别院。”素心说。 平阳一愣,抬头看向素心:“怎么不早说,回来后有说过什么吗?” 素心摇了摇头:“没什么异常,只是逗了逗小二郎。” 平阳皱了皱眉:“以她的性子,倒像是不会多想的。但也不能不防。以后她再回来,看着她别去木槿那。”想到木槿仅与卫青见了三两面便又生了二胎,而自己肚子还是平平,她不觉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