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间的马车里,邢雨诗的心底却升起一丝愁云。早就听说瑞云夫人刘卉紫虽无亲人,但身后的靠山不少,且不说陛下,平阳是一个,曾两小无猜的霍去病是一个,韩焉也是一个。三人中,尤其韩焉与其来往甚密,甚至卉紫一入宫时便开始日日与韩焉腻在一起。但传闻毕竟是传闻,韩焉是外臣一个,纵然是曾出入江蓠殿照看,可能也只是奉陛下之命。但刚才一见二人间对话时的眉眼表情,便知二人交情不浅。 韩焉的势力庞大,有他在旁,若这刘卉紫没有硬伤,只怕不好应对。 卉紫还在尖叫着飞奔,若不是韩焉的马及时拦在前头稳住了小棕马,卉紫只怕要沿着西北方奔去陇西了。马儿驻足,卉紫这才收了声,气喘吁吁地下了马,伸着舌头喘气踉跄到一旁的树下瘫软。 “怎么?”韩焉也下了马,先将两匹马拴好,才走到卉紫身旁,“你不是会骑么?” “会个屁……自、自上次平阳西郊、与霍去病那次,这是我第二、第二回骑马……我快……死了……”卉紫惊魂未定地承认了事实,胸口起伏,却仍恨恨地指着韩焉,“你不安好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韩焉伸手握住卉紫的手指,“那做鬼也跟着我。” 卉紫愣了一下,略一迟疑后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她坐起身,抚着胸口平息着气息道:“他们还得多久啊?” “一刻钟。”韩焉说着,安稳地往地上一坐,捡了根狗尾巴草,逗弄起地上的虫子来。 卉紫打量着韩焉侧脸柔和的轮廓,又看了看他百无聊赖逗虫子的模样,扑哧一笑。 “何故发笑?”韩焉斜睨了卉紫一眼,不悦道。 “感觉你变化蛮大的……啊哈哈哈!”卉紫毫不掩饰地张口大笑。这个人精韩焉,向来虚假阴险,一直损得很,最近却愈发地和善起来。 “人是不会变的,变得只是心意。”韩焉说,“过去看着讨厌,兴许如今就有了好感,态度自然就不同。” 卉紫若有所悟地点头。回想过去,韩焉时常朝她红眉毛绿眼睛,她哪敢掉以轻心。曾经韩焉一扬戒尺,她都吓得肝颤。这会儿却是敢逗贫顶嘴了。这么想着,她也捡起一根狗尾巴草,伸手搔起韩焉的耳朵来。 韩焉突然耳朵奇痒,转头见是一脸坏笑的卉紫,沉声警告了一声。不料卉紫不上心,竟然不将警告放在眼里,反而变本加厉地给韩焉的鼻子搔起痒来。韩焉一哼,面色未变,却猛然转身将卉紫压倒在树干上。 卉紫还未反应过来,韩焉便贴近过来,与自己鼻尖对着鼻尖,距离近的可以。他黑色的瞳仁闪着古怪的光,忽地又深不见底。这样的注视让卉紫觉得他随时都会侵犯过来,不禁心跳加速,面色潮红,手掌下意识地抵住韩焉。 “韩焉对夫人说过请你住手的。”韩焉轻声说,语气温柔的好似情人间的呢喃。 “一刻钟啊,马上他们就能看见我们了……”卉紫弱弱地指了指队伍将来的方向,警告着韩焉。她想坐直,可韩焉将她围的很死,她随意一动嘴唇都会碰触到不该碰触的地方。 他离自己这样近是为何? “过去看着讨厌,兴许如今就有了好感,态度自然就不同。”——卉紫细细回想了下韩焉刚才的话,韩焉,该不会是……卉紫心底疑惑不已。 “噗——” 卉紫闻声回过神来,见面前的韩焉嘴角梨涡闪动,眼里溢满了止不住的笑意。 他是刻意让自己羞涩紧张的!又被耍了!虽气愤着,可卉紫还是呆住了,这是第二次,见到他的笑齿。 如果女人也可以这样评定男人的话,卉紫一定会说韩焉的笑,真的是倾国倾城,甚至昔日曾晃得她耀眼的庄京莲,此时都不及他分毫。 韩焉离开卉紫的面前,本扶在卉紫肩头的手顺卉紫的胳膊滑落,趁卉紫发愣时轻轻握了握卉紫的指尖而后便离去,坐到一旁。 卉紫跪趴着凑了过去:“韩焉,你最近是不是又娶了一房?还是得了什么宝贝?还是陛下又给了你好多钱?” 韩焉的笑还未退,不明所以地看着卉紫。 “你最近很爱笑,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卉紫皱眉道。 韩焉看着卉紫疑惑不解的样子,突然促狭地扶住了卉紫的下巴:“怎么,我离开了,你还是要主动凑近是么?” “去你的!”卉紫毫不犹豫地打掉了韩焉的手,重新在一旁坐好。 “我是想到——”韩焉看着远处,眼神变得迷离。是想到,如果院子里、藤架下,寝殿里,花园中,或者适才那一刻,世上就只你我二人,那或许是件有意思的事。“——所以觉得高兴。” “想到什么啊?”卉紫捶了韩焉一下,“你还是没说你想到神马啊!” 正说着,远远的队伍已出现在视线中。二人不再闲聊,起身拍打了下尘土,牵着各自的马到刘彻的马车下汇报了一番,而后上了马随行。这次,卉紫再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绷着神经坐着,没想到这一路下来比走路还累。 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这陵墓就修了五十三年,曾有古书言明,汉武帝刘彻花费了全国赋税的三分之一来修建陵寝,规模之浩大令人瞠目结舌。 卉紫曾在儿时去过茂陵一次,两千年后的现代,这座覆斗形陵墓残高不足五十米,却依旧以其庞大的规模、丰富的陪葬震惊世界,被称为“中国的金字塔”,在古代陵墓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历史文化地位。想到今日即可见到原装正版的茂陵雏形,卉紫的心一阵激动。 如今不过是开建的第十七八个年头,地宫虽已初具规模,地面却还是狼藉一片,与卉紫所看到的茂陵相去甚远。但光见了地上的景象,便足以对修成之后的景象窥见一斑。 众人皆下了马车,邢雨诗陪同刘彻站在地势较高处,听一旁负责建筑设计与计算的官员细细为刘彻讲解着建造进程,官员所指点的不远处一个黑黑的入口,便是主陵地宫。卉紫心里暗道那是刘彻的老家。 说着说着,一行人竟然在官员的带领下,在凌乱的地面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那黑黑的洞口走去。 洞口仅有三米宽,进入洞口,众人一直向下走去。随着向下深入,洞口的光渐渐变暗,最终消失。有那么一段路真的就是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直到大家摸着墙拐了个弯,才突然见到一条缀满石灯的路。昏黄的光照着好似没有尽头的下坡路,显得地宫格外幽深。卉紫有那么一点幽闭恐惧症,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景象,再激动的心情也没了。前方的刘彻和邢雨诗以及一干臣子兵卫都浑然不觉恐惧,只有卉紫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脚软到扶墙跟随。 不知走了多久,卉紫只觉得已到了地球中心,脚早已软到麻木。待到所有人都驻了足,再一抬头细看,卉紫不禁咂舌惊叹。 适才进入地宫的穴道不过三米多宽两米多高,但现在这里俨然是个地下世界——眼前的空间高便有七八米,脚下一条堪比驰道的宽广长路,就连靠着两边墓墙的辅路都可以行使六匹马驾的马车。 这时一阵踢踏声响起,卉紫再转头已张目结舌——还真的有马和马车!一行人各自分配,骑马的骑马,上车的上车,又继续向着里面深入。 走过这条长长的“驰道”,众人下马步行,眼前则是一坐石砌刷漆的仿真宫殿。官员上前用力推启石门,内里竟然是一个五十平见方的房间,三面分别还有一道石门不知通向何处。只说着,这深度和广度尚不及整个地宫的一半。 司空这时在刘彻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刘彻皱了皱眉,而后了然的点头。一旁的邢雨诗还不甚明白,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他的意思是说,会在门后挖个凹槽,再放个石柱,地上挖个石坑,石柱一头顶在石坑里,一头搭在石门上,待到该布置好的布置好,里面的人出来拉上石门,石柱自然就顶住了石门的凹槽难以从外推开!”卉紫不耐烦地解释着。心里念着看明白就快走吧,地下空气这么稀薄,你上头再挖几个孔透气也不够用啊! “云夫人所言极是……”官员满脸佩服道,而后又细细说了些将布置的机关。 卉紫觉得时间长,其实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官员便说因空气较少且过于湿润,请陛下移驾。这次卉紫不脚软,把着墙壁蹭蹭地向外走。 走过驰道,便到了那段漫长的坡路。当初下地宫走的轻松,如今这上地面谈何容易!果然没几步,众人便微微有些喘,好在此处已靠近外部,空气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 总说修个陵墓累死多少人,八成这些人不是累死的,是缺氧缺死的!卉紫心里暗道。在地下才呆了这么一小会,出来便有点不太适应明媚的阳光。卉紫闭着眼贪婪地吸着外面的空气。 “怎就累成这样?”刘彻伸手弹了卉紫脑壳一下。 “下面空气太少了!”卉紫又像狗一样吐着舌头。 “收回去。”刘彻皱眉道,“伸个舌头成什么样子!” 卉紫赶忙闭了嘴。不一会,又追了上去:“陛下,地宫那么深,若几百年后你一个人住,多黑多寂寞啊!” “几百年?”刘彻乐了,“你当朕是老妖怪么!” 卉紫本想说百年之后的,但历史上说刘彻好求长生不老之术,怕仅说个“百年”会让他不高兴,便加了个“几”字。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若怕朕寂寞,便来与朕同住吧。”刘彻微微一笑,伸手刮过卉紫鼻梁,举手间飘过一阵清香。 “我才不呢!”卉紫小声嘟哝。 “与陛下同穴而葬是我等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姐姐怎就忍心拒绝了呢!”邢雨诗做出一脸歆羡的模样,实则却道卉紫有负圣恩,挑拨卉紫与刘彻的关系。 “这里哪有我的地方。”卉紫横了邢雨诗一眼,迈步走开。且不说她一个二品夫人能不能随葬在主陵,若真把她葬在这,历史就要大乱了。 “陛下——”邢雨诗见了卉紫的神色,一脸委屈与不安地转向刘彻,“是德儿说错话了吧,姐姐是生气了吗?” “没事没事。”刘彻伸手揽过邢雨诗的肩,安慰道,看着卉紫的背影,心生一丝不悦。就算对着皇后,他也只许过同墓未曾许过同穴。这几乎违背祖宗礼制的话他都说了,暂不论是不是真心实意,也不论会不会付诸实践,但卉紫怎能就想都不想便拒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