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文家,天色将暗,侍婢们开始掌灯。 “你几时离开?”平阳公主笑望着对面的韩焉。她的心里烦透了韩焉,却依然面带微笑平和地说。 “我是文太守,我怎么离开。”韩焉不紧不慢地说着,还理了理粘在唇上方的假胡子。 平阳没言语,在夏眉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长日来的交往,平阳已与邢束建立了不小的“情意”。虽说在邢家的事情上并无太大进展与所获,但她不急,她不介意打持久战。只是这韩焉不时便在这家院里出现一回,着实让她头疼。 “公主也不要心急,韩焉的作用很快便会揭晓。”韩焉还是不疾不徐。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暗道时候到了,便起身告辞。 “怎么走了?不留下用膳了?”平阳道。 韩焉一笑:“你看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是见你心急,便想着推你一把。”他说着,也不再理会平阳心中的疑惑,便向外走去。 韩焉是算准了,邢束会在此时到访。 邢束通常会在傍晚来,一是傍晚夜色将至方便掩盖,二是他过去时常与文人骚客夜间集会作诗饮酒因此家人便也不生疑,三就是晚上能与平阳一同用正餐,这让他很惬意。 但这日他刚拐入巷子,便见“文太守”韩焉鬼鬼祟祟地从院子的侧门溜了出去,向着反方向行走。邢束虽然纳闷,但也没理会,他倒乐得这文太守不在家中,好让他与平阳公主吟诗作对浪漫一番。 他刚登门入府,便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文太守不在?” “说是朝中有事,刚刚离开。”平阳答道。 朝中有事?那为何不乘马车走正门和惯常道路,反而要鬼鬼祟祟地走侧门,绕路而行?邢束暗自揣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放下礼物,声称只是来送礼探望,因有事所以便不留下用膳了。 平阳这厢十分不解。平时这邢束都巴不得呆到半夜,今日怎就急忙离开呢?但也没说什么,礼貌地送了客。 邢束一出门,便带着一名随行向着“文太守”韩焉离开的方向快步赶去。原本怕这地方岔路口多追不上他的文太守,没想到拐过两个路口,竟发现文太守摇着羽扇正不紧不慢地在路口晃荡,这看看那看看,而后才加快步伐继续走。邢束见了,一边叮嘱随行别出声,一边小心翼翼地加快步伐跟上文太守。 跟着文太守七拐八拐,一处灯火辉煌的楼阁让邢束眼前一亮。 邢束认得此地,这是长安最有名的青楼清江曲苑。这清江曲苑开在城边小巷子里,未挂牌经营但名声却是远扬在外,虽是烟花之地,但内里女子个个才貌双全,多数是卖艺不卖身,不少达官贵人也时常光顾此地,在此结得了自己的红颜知己。但邢束不屑于此。毕竟青楼就是青楼,即使这里的女子看起来再纯情再清高,也是经过尘俗沾染的。在他看来,到此光顾的达官贵人都不洁身自好。 但那文太守显然不这么想,他四下看看没熟人,悠哉悠哉地就进去了。里面的亮丽女子迎出门来,一脸笑容地挽住文太守进了门去,俨然文太守是这里的熟客了。 邢束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唤过随行低声嘱咐了几句,随行点着头,便离开了。邢束合计合计,下定了决心,生平第一次踏入了烟花之地。 二楼窗口的韩焉向下望了望,勾唇一笑,揽过身旁夏眉的姐姐夏清。 邢束上楼后,经人引领,于二楼包间里看到了左拥右抱的文太守。只见这文太守喝酒喝得一脸通红,此时左边亲亲,右边摸摸,忙得不亦乐乎。邢束面上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发笑。 “适才见到文兄的身影,还道是不是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文兄真是雅兴,才到长安,便寻得长安最著名的清江曲苑。”邢束客气道。 文太守并不拘谨,招手示意邢束入座。 “看来邢老弟也时常来此?”文太守笑道。 “非也非也!”邢束连忙摆手否认,“只是碰巧经过,见到文兄身影,心生疑惑尾随而来。”邢束说着,接过夏清递来的清酒。 “哦!”文太守点头,“既然来了,就尽兴吧!长安竟有如此好地方,文某我都不舍得走了!” 邢束心里鄙夷了一番,面上却平和道:“文兄就不怕三夫人知道?” 韩焉听了,心里啐了句:平时姑娘姑娘叫得紧,这会儿倒叫起了三夫人。面上却神秘又无谓地一笑:“且不要管她,一个寻常女子,管她作甚。再者我不说,你不说,谁人知道?” 邢束闻言连忙点头:“也对也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邢束也有些醉了。韩焉见邢束已混沌不清,便招了招手结账起身,装作一副醉酒的样子道:“文、文某醉了——今夜不便回府,就、就在此睡下——兄弟自便吧……”说罢,吩咐人搀扶起半醉的邢束送到了楼下。 邢束的随行早已吩咐邢府的马车在此等候,见邢束摇摇晃晃地出来,连忙将其搀进马车。 目送邢束离开,韩焉立刻剥掉了夏清搀扶的手。夏清倒是不介意,依旧笑眉弯弯地贴上来缠着韩焉。 “远点。”韩焉淡淡一声。 夏清依然笑着,松了手坐到一旁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我才不会任你轻薄。如今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便宜占尽,就过河拆桥了么!” “要不然你嫁过来?”韩焉冷不防来了一句。 夏清一听,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你我并非一路人,合作过后,便互不相干。不过如果今后清江曲苑有求于我,大可托长公主来说。韩焉乐得效劳。”韩焉一句话便把平阳公主摆在了脚下。说罢他一伸手:“给我。” 夏清倒也不推脱,自怀中摸出一块拇指大小清澈翠绿的玉印交给韩焉。这便是今夜所获之一——能够进入邢家任何商号账房的信物,其上雕着独有纹路。其实这雕工未必不可模仿,这玉胚也并非名贵到不可得。只是这玉胚有自己独特的天然纹理,而邢家三块玉印信物皆出自这块玉胚,若三块玉印头脚相接,丝丝细致的纹理也是分毫不差地接合在一起,这个是无论如何也仿不来的。 “何时还?不要让他起了疑心。”夏清说着,自斟自饮起来。 “明日晚上,由长公主交还就可以了。何况这邢大郎,本身就是极少去商号的使用这玉印的,一时发现不了。”韩焉说着,整理了下衣物,从二楼后的楼梯下了楼,从后门出了清江曲苑。 而邢束这头的动作也不慢,次日上午,便得了消息。 刚起的邢束因宿醉还是昏昏沉沉,但听到消息来了,立马精神了。 原来这文太守确实政绩卓著,唯一的缺点便是好女色,家里已有四房夫人,此次入长安携的便是三夫人李芳华。此外,在蜀地的青楼曲楼也有数个的红颜知己。但文太守好色却不乱交,因此他的夫人们也都忍下了,唯独这出身江南会稽的大小姐——三夫人最见不得此事。争吵了数次无果,便也作罢了。 邢束听了,沉思起来,心里仿佛正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