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几日来心神不宁。 揣着凤凰殿这么大的秘密,若是对刘彻说了,怕他伤心,若是不说到时事情败露,就落得个欺瞒之罪。 正在她游移不定之时,凤凰殿却托人带了话来,邀卉紫过去一叙。卉紫闻听后叹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不能置身事外。 午后,卉紫小憩了一刻,便起身整理衣装。 “凤凰殿的邢夫人一向自视甚高,怎么就放下身段请夫人去小聚呢?”浮香一边为卉紫打理衣襟一边道。她家的云夫人在家素来不拘小节,所以每次出门都得现打扮半天。 “我看是不安好心。”琪儿隐隐察觉到什么。 “我若不去,她肯定会来,躲是躲不过的。正巧我也好奇她会怎么办。”卉紫话说得淡定,但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衣装整理完毕后,卉紫长出了口气,带着琪儿出了门。 夏日阳光灿烂,拖着长裙在宫内走动实属不易,才几步,卉紫的额头就沁出一头的汗。其实她也可以选择穿常服,毕竟邢雨诗与她是相同级别的夫人,且此去只是午后小聚并非正式场合。但卉紫心里就是不想在气势外表上输给年轻貌美的邢雨诗。 行至凤凰殿院门,正巧碰上踏出门来的小黄。小黄端着个盆子,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并未看到迎面而来的卉紫。 “黄顺常。”卉紫笑着打了声招呼,吓得小黄一愣,抬头见了卉紫连忙下跪。 “起来起来。”卉紫连忙手扶,趁机捏了捏小黄的胳膊,感觉还算硬实。再看小黄的脸色也还好,虽然总是午日洗衣暴晒的有点黑,但所幸的是并未将皮肤晒坏。卉紫自袖袋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塞到小黄手里,轻声道,“总是日晒,平日多擦些,皮肤就不会晒坏。不够了找机会问我要。”说罢拍拍小黄的手,便欲向院门里迈去。 小黄定定地看着手中的小瓷瓶,咬了咬唇。似思量许久,才决定转身:“夫人!”她紧张地轻唤了句,声音略带颤抖。卉紫驻足,起初她以为是小黄对自己感激所致,但细瞧下,却发现小黄正一脸焦急。 “夫人回去吧,推说病了不就好了么?”小黄低声道。 这时院内突然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似是有一队宫女走来。小黄神色一紧,顾不得许多,连忙低着头走开。 但小黄的话,让卉紫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直觉——来这一趟,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来既然来了,便是骑虎难下了。卉紫理了理思绪,正了正神色,抬头挺胸地走了进去。 进殿时,邢雨诗正斜躺在榻子上,见卉紫进来,只是微微一笑。一旁的萍儿拉开坐垫,示意卉紫与琪儿二人落座。 “邢夫人一向恭谨守礼,怎么见了来客,也不起身相迎。连这殿上的侍婢也不知见礼?”卉紫说着,看向了一旁的萍儿。萍儿像是根本未听到卉紫的责备,仍旧按自己的步骤准备着茶水点心。 “她不对你行礼,是我许了的。”邢雨诗一点不委婉,直言道,“至于我是否起身相迎,也要看来客是不是值得。”她说着,轻蔑地一笑,“我始终觉得,这无学识无教养,如何能当得起一朝天子的恩德与宠爱呢?”说着,她笑着看向卉紫,“故而我不当你是夫人,也就无需相拜。” “那宫中何人是你认为当得起的?”卉紫追问。 “废后陈阿娇,废姬窦文玲,若她二人修为足够,又怎会有今日其他人的地位?”邢雨诗漫不经心地说着,“只可惜她二人并不懂得利用家族和外朝势力,只一味追求眼前的蝇头小利。一个只知争风吃醋,另一个竟为了一个佞臣丧了神智,啧啧,真是可惜。” “你所说的当得起,不过是背后的家族势力?”卉紫道,心说你眼光真极品。 “这样说也不错。”邢雨诗直视着卉紫,“在这宫中,除了我——勉强算上卫皇后,你们哪一个有合适的出身?但卫家不过也是借皇后与长公主的势力后起发迹而已。” “所以你觉得我们都不配?”卉紫问。 邢雨诗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卉紫嗤笑一声。原来邢雨诗是打从心底就瞧不起这一干人的出身。 “可是你说的那几个人,可都没有好下场。”卉紫笑道。 邢雨诗听得出来,卉紫的言外之意是她邢雨诗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她并没有不高兴。她不会将自己与那些挫败的人比较。她坐起身子,伸出了手腕道,“我近日觉得不舒服,早听闻瑞云夫人略懂医术,不如帮我瞧瞧。” 卉紫见她伸出手腕,略微迟疑一下,还是搭上了脉。卉紫并不懂得把喜脉,但眼下邢雨诗脉象虚弱,并不似妊娠妇女那般气血旺盛流利圆滑,怎么看都不像有孕在身。卉紫收回手臂,看着邢雨诗:“你想说什么?”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没有了胎儿。”邢雨诗非常直白,直白的让卉紫有些不相信。“不过这不怪我,胎儿滑了,我也是非常伤心。”她说着伤心,却不见有一丝伤心之色。 “那药方——”卉紫猜道。 “也没错,那药方就是用来补养血气的。”邢雨诗说着,冷冷一笑,“但我始终觉得,如此不幸的事不该发生在我身上。我想了许久,终于知道我的这个孩子要为她母亲做什么。” 卉紫警惕地看着邢雨诗。 “你可以去告诉陛下,我绝不阻拦。”邢雨诗看着卉紫,眼里闪着狡猾的光,好似巴不得卉紫赶快去打小报告。 卉紫沉默了,她实在不知邢雨诗心里打得什么主意,“为何你自己不去说?你自己去说不是更好吗?”卉紫道。 “我?”邢雨诗指了指自己,突然笑开了,仿佛听到了大笑话,片刻后她笑着说,“好,你让我说,我便自己去说。不过你可不要后悔!”说完,她看了看门口晃过的侍婢,便坐直身子,挪动双腿到了榻下,起身走到卉紫身边。 “姐姐,到上座去坐吧!坐在此处是为何呢?”邢雨诗突然弯身柔声道,指尖轻轻搭在卉紫肩头做请。 卉紫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摸不着头脑,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平日问安时可是高高在上的,现下怎么就客气起来了。” “问安是问安,礼节不当不守。可现在是姐姐来殿上做客,我怎好怠慢。”邢雨诗说着,转向后方的琪儿,“琪儿快扶你家夫人到榻上去坐。” 琪儿比卉紫更理不清,懵懵懂懂地起身要去扶卉紫。 “不必了,我坐坐便离开,不劳您大驾。”卉紫淡淡地推开邢雨诗的手,琪儿也僵在一旁。 “主人家几番相让,你这客人怎么不领情啊!”门外一声低沉男声传入。 卉紫闻声一哆嗦,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来不及细想,她连忙同邢雨诗一起起身转向门口叩拜。 刘彻自门口走了进来,边许着平身边绕过叩拜的二人到了上座坐好,对着萍儿吩咐着:“快扶夫人起来,有着身孕怎么不小心服侍。” 萍儿一边称诺,一边去搀扶邢雨诗。邢雨诗扶着萍儿捧着尚还平坦的小腹小心翼翼地起身,模样像是生怕伤了自己的肚子。 “夫人怎么来了?你与德儿又在聊什么?怎么刚才一直推脱不落座?”刘彻盯着卉紫问。 卉紫正要张口,一个字都还没吐出来的时候,话头却被一旁的邢雨诗不着痕迹地抢过。邢雨诗端了一盏凉茶过来递给刘彻,趁机先于卉紫张口道:“姐姐说是想看看妹妹身子如何了,便主动来走动一下。” 卉紫听了与琪儿面面相觑:明明是你带话请我过来的! “既然来了,怎么说话还是那么不客气?”刘彻的语气像是责备卉紫,微眯的眼睛里透着些卉紫看不懂的情绪。 卉紫正要解释,邢雨诗又先说话了:“陛下,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姐姐来了是想说——说——”她一开始的语气像是在打圆场,可说着说着,似乎又一脸愁容不知该如何替卉紫圆了说辞。良久,她故作平和地一笑,将茶盏递到刘彻手上。 刘彻觉得,邢雨诗的模样像是在隐瞒什么。他在卉紫与邢雨诗之间打量了几眼,暗暗思索着,总觉得二人之间的举动有些奇怪。 “不是你说你与陛下有话要说吗?怎么又变成我想说了?”卉紫看着邢雨诗。 邢雨诗转头瞥了卉紫一眼,唇角的笑容一闪而过。卉紫一愣神,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细看下邢雨诗又恢复了那乖巧的表情。卉紫突然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或许逼不出邢雨诗的话,反倒让自己惹祸上身。 “说什么?”刘彻转向邢雨诗。 邢雨诗一笑:“姐姐说前三个月胎儿最难保,让我应当小心些。我也是这样觉得。好在冯太医日日来诊,若有异常也能及时发觉。” 刘彻听了,伸手轻拍着邢雨诗的腹部柔声鼓励道:“皇儿你要争气些,一定要平安降临在世上。” 卉紫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连忙拾起茶杯啜饮,掩盖目光中的尴尬。但茶水总有饮尽的时候,而一旁的萍儿似乎也没有添茶的意思。不添茶,即逐客。卉紫悄悄叹了口气,给了琪儿一个眼色,与刘彻和邢雨诗告辞一番便讪讪离去。 “明明在我面前承认孩子小产了,为何还敢隐瞒刘彻?”卉紫边走,边喃喃絮叨。琪儿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不必过于担忧,若真有异常,公主定会相助于你。”琪儿安慰道。 公主?卉紫想起了良平义提起平阳公主时脸上那股不屑之色,又想起日前在将军家别院见到木槿时的光景,不禁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