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卫子夫假装与邢雨诗和小黄于花园中偶遇,又借服侍不周之由将黄子玉带回椒房殿训斥,这让表面心疼小黄的邢雨诗暗里幸灾乐祸了半天。谁知战战兢兢地小黄随着卫子夫进了椒房殿之门后,卫子夫原本的斥责与不满表情转为一脸神秘。 “我问你,”卫子夫的声音依旧柔和,可双眼较往昔却更有神采。 “是。”小黄拘束地跪在地上,心里惴惴不安。 “我问你,”卫子夫继续道,“可想要脱离凤凰殿,自立一宫之位?” 这话让小黄出乎意料,她抬头看向卫子夫,但见卫子夫满眼诚恳不像是在说笑。 “我为你物色了兰林殿,地方虽小,却比凤凰殿更接近椒房。你可愿意?”卫子夫说。更接近椒房,言外之意,便是更接近刘彻常出入的朝堂之所、宣室殿及温室清凉殿。 小黄看着卫子夫讳莫如深的笑容,暗里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思索了片刻,便下定决心,叩首谢恩:“黄氏子玉愿听从皇后安排,感谢皇后提携!” 卫子夫见小黄虽柔柔弱弱且一直胆小谨慎,但此事却能及时想通并坚决应允,便知她本就是个聪明女子。 “我等会尽快相助于你,但事情未定,不宜走漏风声。”卫子夫嘱咐了句。 黄子玉自然明白卫子夫特指的便是邢雨诗,她郑重地点头答应。 “我不便多留你,免得引邢夫人怀疑。但记得,适才我可是极其苛刻地责骂了你。”卫子夫道。 “奴婢明白。”黄子玉低头叩拜,心知卫子夫是想造成不能与邢雨诗对峙便拿邢雨诗的侍婢打击报复的假象。她拜别完毕,犹豫了一番,又张口道:“奴婢有话要说。”见卫子夫点头应允,黄子玉想了想,道:“奴婢并不看重后宫的权势,更没有与她人争夺之意。此番结束后,只望皇后能一直保全了奴婢,许奴婢一个安静稳妥的生活。” 卫子夫想了想,点了点头。 看着黄子玉故作一脸委屈与害怕地离开,卫子夫陷入了沉思。 黄子玉数年年的唯唯诺诺与谨小慎微确是天性使然绝不是刻意伪装,可从适才踏入椒房殿起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二人间仅用三言两语便达成了协议,又可见十三岁的黄子玉的本质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软弱单纯。这个同盟者是找对了,可这是否会成为引狼入室的行为? 清凉殿此时的气氛也不清凉。刘彻与韩焉二人虽看起来是叙叙闲聊,实则之间已泛起了火药味。 “这世上还有你韩焉说找不到的人吗?”刘彻满心不悦。 韩焉一脸的无辜:“她有心要藏,又一向古怪,我怎能找得到?” “你就不曾找!”刘彻质疑道。 “陛下不曾下令寻找。”韩焉脖子一歪,看向别处。 刘彻登时火就大了,一拍桌子指着韩焉:“朕的心思你不清楚?还等朕下令?这么大个人,从宫里跑了,就算不是朕的女人,不也该马上秘密捜捕?” “臣知错。”韩焉痛快地弯身认错。 “错倒是认得快。”刘彻没好气地道,“跟她你就学不出好模样。” “臣认错态度一向好,不需向他人学习。陛下的话臣听不懂。”韩焉依旧不紧不慢地说。 刘彻一把将桌上的干果盘扔向韩焉,韩焉虽低着头,却是灵巧地一躲,东西哗地撒了一地,气得刘彻哭笑不得。 “出去出去出去!”刘彻抚着额头,一脸的苦大仇深。 韩焉连忙起身,预备向外走。 “韩焉。”刘彻忽然叫住他。韩焉转身,见刘彻一脸不解地问着:“最近你时常出宫回家?” 韩焉闻言一笑:“臣最近才发现,自己的二夫人很是有趣。” “二夫人?……”刘彻沉思了片刻,“张良的曾孙?”他说着又一脸探究,“朕可是有阵子没听到她的消息了,倒是墨兰时常依礼入宫觐见,还算常见。” 是啊,本来死了的,我没发丧而已。韩焉心说,面上却道:“她怕生。” “行了,去吧。”刘彻挥挥手,酸溜溜道,“你有你的二夫人,朕可是刚丢了个女人。” “陛下不是认定她是匈奴人么,何必再挂心?”韩焉道,“若挂心,何故不在发现她失踪当日去寻找,反而是冷静地听一干女眷出主意,最终对外宣告打入冷宫?” 刘彻眼一瞪:“谁许你与朕这样说话的!”语毕,他还是将思路转回韩焉所问,“匈奴人便是匈奴人,但该是个不合格的细作吧……”说着叹了口气。 韩焉回到家中,不由得一阵惊讶。院里人一向少,但今天正门院内却一个人都没有,他带着人一脸诧异地向内院跨进,沿途悄无声息,他不由得开始有些急。这唱的是哪一出的空城计?该不会,卉紫被人挖出来了吧? 奔至卉紫院落附近,远远地见房屋方向冒着一阵阵蓝烟,人声鼎沸。 难道是失火?人都来救火了?韩焉再不敢犹豫,匆忙向院门行走。 “来来来!”卉紫摇着团扇招呼着一个侍从,“给你这个,这老玉米一烤,倍儿香!撒点儿盐巴!”卉紫说着,将一个烤好的老玉米递给侍从。侍从侍婢们一开始还是客客气气推推拖拖不敢加入,现在早就没脸没皮了。 “我说墨兰,你别光忙活呀,你也吃呀!”卉紫向着不远处忙着腌制鸡翅膀的墨兰喊道。 墨兰抬袖子抹了抹一脸的汗水,笑着对卉紫摇摇头。今晨她终于忍不住好奇想来见见卉紫,而卉紫恰好憋不住了想要去府院逛逛,便在门口碰上了。话还未说两句,卉紫便想了BBQ这一出,墨兰拗不过,只好配合,谁知配合配合着,竟也从中发现了乐趣。 卉紫双臂袖子捋到肘部,头发尽数于脑后束起,上身还是女儿装,下身却换成裤装,此时裙襟缠在腰间,大喇喇地叉着腿,摇着扇子擦拭着脖颈粘腻的汗水,吆五喝六。 而一院的奴仆侍婢,三五成群,吃得正香。 韩焉看着这一院的景象,都看傻了。这个卉紫,搅合完公主府,搅合完未央宫,现在轮到自己家了!他从未将墨兰引见给卉紫,这二人却已打成一片。韩焉不由得向院内跨了一步,刚一出现,满院子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在半空,慌乱地看着韩焉。 “哎?怎么没声了?”卉紫抬头,看见韩焉才恍然大悟,她一乐,三两步冲过去把韩焉拉过来,团扇硬塞进韩焉手中:“来晚的,你烤,我吃会儿。”卉紫说着将韩焉按在炭火前,随手捡了个肉串边吃边嘱咐,“你要记得翻面啊!” 韩焉瞪了卉紫一眼,默默地翻起为烤肉现场制作的金属拍子。 见韩焉似乎被卉紫制服,手中的美食正吃一半还有待完成,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恢复了热闹气氛。 直至傍晚太阳落山,院中收拾完毕,又恢复了往昔的整洁和冷清。卉紫打着饱嗝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指着韩焉熏了一脸的黑印儿哈哈大笑。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韩焉指着卉紫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道。 卉紫一听不高兴了,坐正身子直视着韩焉:“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不喜欢我,我就走。你怎么跟刘彻一个毛病,挑三拣四。” “若你自己我不管也罢,可这满院的下人会怎么看你?”韩焉一脸鄙夷地冷笑道。 “随意。”卉紫脖子一梗,“我既出了宫,就该是自由的。” 韩焉冷眼睨了卉紫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大有“你就作吧”的意思。 卉紫也赌气向殿内走去。 沐浴完毕,回复一身清爽。卉紫着着一身轻快白衫,站在窗前吹风。 远处的未央宫依然巍峨,随着天色渐暗,燃起盏盏灯火。 宫里的那些人,你们都在做什么?我的江蓠殿,可还一如往昔? 八月,时已近秋,夜风清爽。下午那样热闹,现在又这般冷清,卉紫觉得百无聊赖。她披上件外衫下了楼,来到院中,任风吹着披散的头发,嗅着空气中的树木香气,觉得心情清爽了许多。忙了一下午,身子乏得很,在秋千上随意一坐,晃了片刻,她几乎要睡着。 额头微微的骚动,卉紫觉得有点痒,打个呵欠睁开了眼,见韩焉站在一旁。 “洗干净啦?”卉紫没好气地说道。 “不如改日带你出去转转?”韩焉道。 “好啊!”卉紫立刻来了精神,态度也大为好转,“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啊?” 韩焉看了卉紫一眼,略带担忧道:“我怕再憋着你,你把我的房子烧了。” 听了这话,卉紫没有不高兴,她叹了口气道:“原本这几年就过得没意思的。好在从前人多,也可随意走动。现在人少,又要躲着藏着。能想出来的营生,我从前几年都干完了,现在竟不知怎么活了。” “那你想去何处转转?”韩焉耐心道。 “去哪不都一样,欢快一天,回来还是老样子。”适才还因此乐呵呵的卉紫此时消极地说。 “这里,好似没有你家乡的生活有趣。”韩焉看着卉紫。 卉紫迎上韩焉的目光,似乎能明白他话中“家乡”一词的意思。不是卉紫谎言里儿时的渔阳,也不是让她成为童养媳的大户,而是她原本的世界,穿越前的现代。 “你到底是如何来的?”韩焉问。 “一本书,写了这个美好的地方,我看到了,就来了。”卉紫这话语有所暗指,不明真相的韩焉就算猜到的再多,也不会明白这话的真正含义。 “那么,真的如书所写那般美好吗?”韩焉又问。 “好啊!”卉紫由衷道,但又摇了摇头,“可是这个好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