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与韩焉相视一笑,接着转开目光扫视堂下众将,口中念着:“打,是要打,可是——”他一顿,“谁来打。” 众人理所当然地看向卫青,似乎在等他以大将军之位做战略部署。但是卫青却低头不语,良久,才道:“河套地区尚未稳固,还须强兵镇守。目前我部士兵驻扎河套,臣认为大战在即不宜换阵。” 众将一听,皆愕然。卫青话虽未明说,但众人都听出他话中之意,又不知他为何如此说。是心生退却,还是尚无战略?都不太可能啊! “将军,你!”公孙贺不由得出声劝阻,不明白自己的小舅子犯了什么晕。 “卫青言之有理。”刘彻点头,“河套重地直面漠北匈奴王庭,不可放松警惕。”他顿了一顿,看着堂下众将,最终将目光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霍去病身上:“去病,这一仗若你领兵,怎么打?” 霍去病站出道:“匈奴向来惯于我汉军直面迎战。若是我带兵,此番想沿袭舅舅昔日迂回战术,经由陇西至凉州迂回直插匈奴王部后脊,打个出其不意。” “可陇西须渡河才能达成大迂回,黄河水流湍急,行军之路险峻,嫖姚校尉又将如何?”公孙贺道。 霍去病面对质问只是一笑,道:“那就渡河再打。” “这——”公孙贺对这不讲道理的回答无言以对。 “还有谁有战术,有把握赢这场仗?”刘彻看着众人。 众人无声。人尽皆知此时正面作战并不利于汉军,霍去病所言在几位老将看来不甚稳妥,却着实没有想出更能令敌军出其不意的办法。 “那么,朕意——”刘彻瞥了眼霍去病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满意极了,“擢升嫖姚校尉霍去病为骠骑将军,以主帅身份领两万军出击河西走廊。” 公孙贺闻言正要进言,却被卫青不着痕迹地伸手一拉,硬生生把公孙贺的话挡了下来。公孙贺没办法,只得叹口气,与其他人一同领命。 “陛下,末将还有两事请奏。”霍去病道。 “说吧。”刘彻许道。 “北关重镇由大将军镇守不攻,匈奴也不会贸然挑衅。若末将孤军自西路出发,难免将匈奴兵力引致河西一带助匈奴王部反攻。末将建议,后期东路也设一支突袭军队。”霍去病道。 “嗯,还有一事呢?”刘彻追问。 “末将请命,升我军侯赵破奴为我麾下军司马,做前锋将随我出征。”霍去病又道。 刘彻想了想,一笑:“东路军一事,准。至于你的前锋将军,你自己挑。” “谢陛下。”霍去病退下。 政事议毕,众将皆退,唯卫青留在紫殿。 刘彻长吁口气盘腿坐下,亲自伸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卫青。 卫青一阵惶恐,连忙转跪坐为跪拜,双手接过杯盏。 “朕在此,给你赔个不是。”刘彻笑道。 “臣不敢!”卫青慌忙答复。 “有何不敢,是朕命你让出主帅之位。”刘彻说着,又是一笑,“朕得感谢你今日的配合。” “去病自小对行军打仗极有天赋,去年一战,八百精骑初露锋芒。后代人才辈出,理应给其放手一搏的机会,多做培养。何况臣看去病如亲子,更是希望有机会栽培他。陛下放心,去病不会令陛下失望。”卫青谦和地说。 “所言不虚。”刘彻点头,但还是指了指卫青,“但朕看得出,你有不甘,亦有担忧。” 卫青一愣,继而低头一笑,点头称是。 刘彻见卫青承认了,便也笑了笑:“卫青啊卫青。朕不是偏心,也不是赌运气。朕此番决定,也有朕的道理。” “臣洗耳恭听。”卫青道。 “先前你与众部将也说,这匈奴如今面临汉军攻击迎迎退退,早已改换了战术。”刘彻说着,“过去这匈奴,是狼。我们打狼,要冷静沉稳出手果断。而今这匈奴伺机而动,有如一条狡猾的毒蛇,看准你不注意,会突然咬上一口。打蛇,不止要果断,还要胆大、手狠,一招打在七寸上!” 话说了,又未说透。但卫青已有所领悟。较自己的稳准而言,霍去病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不被一些军事礼法、兵法所束缚,他胆大心细,行事果敢下手凶悍,此时用他领兵正和时机——匈奴如今基本摸清了自己的用兵套路,万万想不到此番会杀出个迅疾狠绝的霍去病。 刘彻见卫青表情已完全释然,笑了笑躺下,半调侃半严肃:“去病可是个难缠的家伙。匈奴这回有苦头吃了。” 卫青也是一笑,颇有些欣慰。 “而你坐镇北方,防御坚不可摧,便能护住我大汉的心脏。”刘彻说着,闭上了眼。 刘彻似睡非睡,没再睁眼。不多时候,卫青告退。 他刚一出紫殿没走两步,便被拐角一人忽然拉住。卫青转头,见是姐夫公孙贺。 “陛下是否愿将主帅之位换回给你?”公孙贺开门见山问道。 卫青莫名地看着他:“何以如此问?” “那你这半天,与陛下聊的何事?”公孙贺略显焦急,“将军,并非我不信任去病。其一,这去病出塞征战也只去年一次,平日尽在操练场上打假仗,如何能统领三军?其次,若是这霍去病当真是将才,打赢了这仗,那陛下今后,可就不止重用大将军一人了。” 卫青听罢一愣,复又笑笑:“姐夫想多了。我与去病虽是舅甥,却形同父子。他若能得以重用,也是我求之不得的。再者你也不要小瞧了去病,他去年的战功,可不是靠运气。” “唉,”公孙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并非挑拨你舅甥关系——” 卫青望着天空长出口气,拍拍公孙贺的肩头道:“不必再说了。”说着,他率先迈步,边走边说,“今上贤明,以往至今每次行军指令,并非如表面所见那般,单纯依据各部将所报战况分析决策。” “他又不曾御驾亲征,不靠我等禀报,靠什么?”公孙贺不解。 “靠他自己的眼睛。”卫青说着,似笑非笑地动动唇角。 公孙贺有些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什么?”邢雨诗坐起,脸上先是惊讶,后又恼火,“哪里来的野小子,押运粮草之事他也要管!”说着,气哼哼地倚到靠背上,闭紧了眼睛,努力平复情绪。 “验证此草的是一个老翁,这老翁是这名小方技的师父,但师父都不知这草叫什么名字,这小方技却知道。”萍儿交代着。 邢雨诗紧闭双眼静默良久,忽然睁开眼看向萍儿:“——这小方技,长得什么模样?”言毕,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萍儿。 萍儿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主人的心思,她一笑,劝慰道:“夫人,卉良人,不会回来了。那小方技,也只是一个皮肤粗糙的半大小子而已。” 邢雨诗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长出口气,忽又自嘲一笑:“我这是怕她了么?”说着,仰过头依靠在墙壁上。 “那批马如何了?”邢雨诗问道,似乎不抱有什么希望。 “马——”萍儿仿佛不知怎么表达,“倒是妥了。” “哦?”邢雨诗有些不敢相信,“这小黄,还真把卫子夫说服了?” “马入了卫将军旗下。可是此番,卫将军及亲部,不会出征。”萍儿道。 邢雨诗闻言一笑,仿佛早有准备,因此不那么失望:“那便算了。”她又看着萍儿,“那么是谁统军出征?” “听闻——”萍儿有些个不确定,“是霍去病。” “那倒是极有可能的。”邢雨诗冷笑着,“风头,都让他卫霍两家的人占了。” 正在这时,凤凰殿外宫人来报。 “传进来吧。”邢雨诗说着,起身正了正神色。 宫人进殿,叩拜过后,张口便道:“椒风殿李夫人……李夫人……” 邢雨诗起身:“怎么了?” 宫人急匆匆道:“李夫人将生产……卫皇后请夫人过去!” “将生?”邢雨诗皱紧了眉头,愣在原地。 流年不利。家道败落的如同花朵凋零般迅速又不可逆转,转眼成孤家寡人,连一子一女都不曾育有。为何喜事都是别人的? 邢雨诗不觉,把衣襟攥的死死的。 “夫人。”萍儿拉了拉邢雨诗。 邢雨诗醒过神来,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令萍儿协助更衣,而后随那宫人前往椒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