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汉军自甘泉山军营集结出发,计划线路绕至陇西,由陇西北渡河至武威,再由武威进行突袭,直插敌人后方。 卉紫与循翁按计划跟随前锋军出发,考虑到二人体力,令其跟随本部厨吏厨兵同伍而行,随身携带部分医药资源,其他则交由粮草督运一同押送。 起先卉紫对行军充满新鲜感,跨上马背的头一日也是雄纠纠气昂昂。但不过两日,便领会到了疾行军的雷霆神速。纵然她年纪轻轻,两日马背疾行下来也是腰酸背痛。那老胳膊老腿的循翁更是难过的不行,最终下了马背将其放在粮草车上一同“运送”才算安生。 河西走廊是地处合黎山、龙首山与祁连山之间的狭长地带,因处在黄河西部,遂得名。而马上进入的入口陇西地处黄河最大支流渭水的上游。虽北方春刚冒头绿色尚未覆盖,但一进入河西,顿觉地域开阔,山川雄壮、风光迷人。 卉紫只觉此景此生从不得见,不由得沉迷其中,反倒渐渐忘记了马背上的颠簸与马技不熟带来的苦恼。 沿路不时是一望无垠的平原,不时又是波澜壮阔的山川,时而又见游牧的良民赶着马群在清澈冰凉的溪水边踏足。天色湛蓝,空气清朗。这一路虽然劳累奔波,但一直有动人心弦的西北美景陪伴左右,卉紫的心境也一直还算舒坦。 直到那一天经过一个不知名的山谷,第一场小型战役的到来。 那时正值傍晚,军队仍在高速行进中,行至一个不足百尺的峡谷之时,略微停顿了一下。斥候打探前方并无不妥,且此深谷之中三面包围易中伏击,不宜过多逗留,因此前方传令过来继续行进,过了峡谷再扎营休息。 峡谷有矮山遮挡,因此较适才在平原风小了许多,气温也稍稍温和了些。周遭安然静谧,只能闻听到有节奏的马蹄战车声在谷中回响。 队伍将过峡谷,速度也减慢下来,颠簸的麻木的卉紫便手脚并用捆住马背,不时伏到马背上偷偷休憩一下。正在她闭眼偷歇的那一刻,身旁忽然马蹄躁动,队伍也变得不安分起来。她直起身子转头看去,顿时吓得呆住。 一支先前不知隐藏在何处的小队伍忽然出现,冲着卉紫身后的粮草队伍就奔来。马上的人身着厚重的皮革布草,外族人的长相,他们手持□□,一边行进一边向着粮草队伍扫射,不过速度虽快,却也不似专业军队般有组织有策略。 “方技循翁在粮草车上!”卉紫忽然向着身边已投入到反击中的粮草监运焦急喊道。 那粮草监运闻声一惊,迅速交代了一句,便奔着后方的粮草车去了。粮草重要,但保护军医更是重中之重。 监运一走,呼喊的卉紫便引起了匈奴人的注意,立刻有一人冲着卉紫举弩瞄准。卉紫的手紧攥着马缰原地踏步,早已乱了阵脚。 “刘会小兄弟!下马躲到车后去!” 一声呼喊惊醒了卉紫,她回头见是那个常与她交谈的伍长,原来他也在前锋队伍中。顾不得多想,她慌忙翻身下马,险些跌落在地爬不起来。谁知刚一下马,那□□便朝着马肚子射来。卉紫心一惊:“我的马花花!” 伍长见状挥刀上前咣当一声挡下了□□,转身上了马花花与那袭击卉紫的匈奴人纠缠起来。 卉紫稳了稳心神,匆匆忙忙地爬到一旁粮草车的车轮旁。刚坐定,一个重物哗地压倒在她身上,坚硬的棱角砸的她头痛不已。卉紫将那重物翻过来,却见是一胸口中箭的士兵,伤口和嘴里都汩汩地冒着血。她“啊”地尖叫一声将那伤兵推开,但又立刻想起自己是随行军医,心惊胆战之余,硬着头皮凑上前去查看。 “怎么样了?怎么样?”卉紫极力稳住心神,声音却还在颤抖,此时在古代所学的所有与医术相关的知识全都想不起来,反而在脑中回忆起数年前在现代听闻的急救程序。她急忙翻出随身布袋中的纱布,捂住伤兵的胸口,一边按压止血,一边又单手持水囊喂水,又一边询问:“可还记得名字,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时辰?”正在按压,忽然一股热血喷到脸上,待她好不容易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才发现这伤兵腹部也有伤口,此时正透过甲胄喷涌而出。 “……啊……啊啊……”那伤兵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满是痛苦的面容上,双眼却是期盼的看着卉紫。 “你说什么?”卉紫附耳过去,“你想说什么?”伤兵这般焦急,定是有遗言嘱托。但是那伤兵喉中冒血,只咕哝了一阵,便身子一挺,永远地闭上眼睛。 卉紫的心脏陡然停住,直愣愣地直起身子。 耳边充斥着嘶吼声,卉紫转头,见又一伤兵向自己倒来。卉紫本能地躲开,那伤兵躺倒在地,迎面亦是带伤的匈奴人却不依不饶地捡起身旁的剑向那伤兵砍来。 “快走!快走!快——”那伤兵转头冲卉紫吼,一边拖着受伤的身体匍匐着推卉紫离开。卉紫踉跄着起身,那士兵话音还未落,便将另半句哽在了喉咙中。卉紫回头,见那一脸血光的匈奴人直起身子,狰狞地向自己转身。 铜剑反射着夕阳柔和的光芒,划过高空发出呼啸一声。卉紫后退着跌落在地,双手一阵乱抓,只觉死期将近,挥臂挣扎间,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双目紧闭间,眼前光影乱闪。不多时候,嘈杂声便散去,随着咻地一声□□响,伴着最后一声扑通倒地的声音,周遭也终于安静下来。 卉紫松了口气,只觉得身子发轻,好似飘了起来一般,放松的骨架都要散开了。 “小兄弟!”有人拍着他的肩呼叫。 卉紫恍惚睁眼,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见是那相熟的伍长在推自己。她定了定神,撑在空中的右手一动,一个黑影迎面压来。啊啊地一声乱叫,卉紫仰翻在地,直觉腹部渐渐被一股温热濡湿。 那伍长将压住卉紫的重物翻过来,卉紫起身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袭击她的匈奴人,腹部,正插着卉紫随手抓起的一柄长剑。鲜血渗出,浸湿了卉紫的衣衫。 “干得好!”伍长赞赏地拍了拍卉紫的肩。 卉紫却顾不上这赞叹,惊魂未定地看着伍长,颤声道:“是……我杀了……他?” 伍长点点头。 卉紫连忙动身爬回那粮草车边查看,见两个伤兵早已断了气。卉紫抬头看看粮草车,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撑着车帮起身四处张望,嘴里念叨着:“循翁呢?循翁呢?” “臭小子!” 平日没人时,循翁都称卉紫为“丫头”。而“臭小子”是循翁在人前对卉紫的称呼。卉紫回头,见循翁在士兵护卫下走来,较卉紫的腿软发抖,循翁反倒步伐尚算稳当。 “臭小子,没事吧?”循翁低头关切。 见循翁周全,卉紫吁了口气,身子瘫软下来再没了力气。 后来才知,突袭汉军的队伍确实并非匈奴骑兵部队,而是周遭游牧在此的一个小型部落,平日靠狩猎为生,战争技巧不甚成熟,况整队不足百人,因此不到片刻功夫,便被周围训练有素的汉军前锋部队给平息了,而后又派了小部骑兵去端了这个匈奴部落。 过了那道峡谷再次行至单面依山的开扩平原,勘察完附近情况,军队在此安营扎寨。连日来行军披星戴月,每晚休息都不足三个时辰,又恰逢今日遭袭,虽然不足为道,可霍去病还是借此契机,下令今夜休足了,次日中午再行出发。 虽然无人表示,但不得不说,整支队伍都沉浸在短时期的欢欣当中。 唯独高兴不起来的,是卉紫。 她独自坐在军帐当中,冲着帐壁发呆。沉静下来,适才战乱中的细节全部都浮现入脑海。所有人都说是不到片刻就平息了这场战乱,但那片刻对于卉紫来说格外的漫长。甚至,伤兵的血液喷薄至她面颊、濒死时遗言未表的遗憾之情、慌乱中持剑刺入匈奴腹部的诡异手感以及温热的血液渐渐自匈奴尸体蔓延浸透自己腹部衣衫时的每一个细微感觉,此时都萦绕在脑中。 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战乱,也是第一次杀人,虽然杀的是大汉的死敌匈奴人,可那毕竟曾是个活生生的人,终结在自己手上。 “丫头,别闷了。”循翁端来了热饭菜,“跟随骠骑将军,能得这吃饱睡足的一次,实属不易。快快来用膳!” 卉紫不理。 “那军司马,听闻今日你手刃一个敌人,特别开了小灶奖励你。看看,吃过草原羊么?”循翁又以饭菜诱之。“这可不是所有人都吃得到的,老朽我是沾你光了。”说着便夹起一块炖羊肉送入口中。 一股肉香飘来。卉紫咽了咽口水,依旧没有心情吃。她赌气地回了句:“羊冬天都吃干草,有啥好吃的!”说着,她索性起身,掀起军帐朝外奔去。 天色已完全暗去。沿着山麓驻扎的军营,亮起盏盏营火,如银河光带般蜿蜒在山麓,形成一道独特美景。营防坚固,进出都困难。卉紫徘徊至营边被拦截,又闷闷地叹着气,往回走。既然出不去,她便奔着山坡走去。 北方低温寒冷,山坡不适宜躺着。可卉紫还是仰面躺下,看着天空。 北方草原开阔平坦,连星空在此也成了奇观。梦幻浩渺,一直蔓延至远处与地平线相接,仿佛一张垂满闪亮宝石的湛蓝天幕,笼罩在大地之上,令人心情舒爽,又夹杂着无限幻想。 卉紫沉浸其中,暂时忘却了烦恼。 已入夜,但循翁的帐内并不清净,来来往往尽是取药的伤兵。不时随着帐子掀起向内看去,见循翁一人忙的不亦乐乎。侧耳细听,也不见那故作低沉却依然细腻的伪装的男声。 “人呢?”韩焉转头,不太高兴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