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想躲开一个人时,反而被这个人识破叫住,世上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当然有,就是你想躲开一个人反而被这个人识破叫住的时候,不知该如何化解彼此之间的尴尬。 我挂着友好而谦虚的假笑与他寒暄:“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偌大的桑海城我随便逛个街都能遇见张三先生,足见世事玄妙,命运莫测啊。”啊呸!足见我很倒霉! 差点忘了一旁的紫衣姑娘,我行了个礼:“对了,不知这位姑娘是……”我友好而谦虚的假笑在看见紫衣姑娘真容的一瞬间僵在脸上。 雪肤花貌,冷艳绝伦,确实是位难得的美人。 可这位美人是雪女。 既然雪女在这儿,墨家那群人应该也远不了。 唯一能保护我的星魂此刻八成在小圣贤庄睡成猪,而我的战斗力在这位墨家少数的女首领面前基本为负数,……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 遇到了与我名义上的爹有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仇人我还打不过她肿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纵然我的生身父亲是荆轲,可口说无凭,他们未必会相信。张良是不会让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的,可这里毕竟不同于咸阳宫。宫里那些人便是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面上也是要亲亲热热的,大不了转身给我捅刀子。这些人不一样。他们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一个不高兴,是真的要人命的。他们真的冲动起来,张良未必能护住我。到时我可能连句“大侠刀下留情!我是友军!”都喊不出来,就直接被轰成意大利面了。 雪女低头看着我,琉璃一样剔透的眼睛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感情,还是美丽得让我一个同性都心动。 若教解语应倾国,纵是无情也动人。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无情也动人的美人樱唇微动,瞬间让我心跳加速:“你是秦国人?” 我不动声色往张良身后挪了挪,力图笑容真诚:“在秦国待过一段时间。”说完立即偷瞄了一眼张良,这个时候他可千万别说什么我是公孙家的人效忠于嬴政什么的。 张良当然不会说。他又不傻。李斯正愁没有借口找儒家开刀呢,这种时候张良绝对不会让我在儒家眼皮子底下出事。死也要死在儒家的势力范围外。 雪女秀气的眉头紧皱,旋即又松开:“你的口音确实不是正宗秦国口音。” 张良作势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子房先走一步了。” 雪女微微一笑,忽如一夜春风来,冰冷的壳子裂开,世人得以窥见里面活色生香的美人。她的声音柔且清灵:“张三先生,”妙目横波,盈盈如春水,哀愁无限的望向张良,“就拜托您了。” 姑娘,求求你别做这种表情。 把人掰弯了你负责吗? 张良神色如常,似乎完全不为所动,薄唇微微弯着,漆黑瞳仁里笑意依旧,只是语气却多了慎重:“雪女姑娘放心,子房自当尽力而为。” 我有些惊讶,他这么谨慎小心的人,怎么会在嬴政的人,也就是我面前直呼雪女的名字。不怕暴露吗? 所以……我偷偷瞄了张良一眼——果然还是被美色打动,智商下线了吗? 我暗暗撇嘴。 雪女闻言果然看了我一眼,看完我转头又去看张良,在我们两个钟看来看去最后掩嘴轻笑。雪女的笑当然是好看的。只是,为什么,她竟然笑得…… Emmmm竟然有些像我妈? 我拼命摇头。错觉错觉,绝对是错觉。 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店铺大多都关了门,到后来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我和张良一前一后慢悠悠走着。 我身量小,跟上张良这种成年男子的步子实在有些吃力。纵然张良已经配合我放缓了步子,这一路上我还是走得气喘吁吁——在咸阳宫养出来的公主身子。 小圣贤庄依山傍海,位置偏僻,出城以后还要走一段山路才到小圣贤庄。 太阳不知何时落了下去,夜风微凉,山中林木轻摇,树叶沙沙作响,我抱紧胳膊打了个喷嚏。 “冷吗?”张良的声音有些低,乍听上去竟然格外温柔。 我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明亮的桃花眼里映着个小姑娘,那是我。 张良弯下腰,将手搭在我额头上。冰冷的额头被温热的皮肤覆盖住,马上又离开。 他皱着眉头,神情很专注:“很烫。”目光下移,看到我身上绯色纱裙,眉头皱得更深,一言不发,脱下外袍就披在我身上。 他的衣裳太大,我提起衣衫下摆免得拖在地上。周身萦绕着清雅兰香,衣衫上还有他的体温。我愣愣地:“你们儒家不是最讲究男女大防的吗?” 张良笑笑,明眸如星子:“不过都是些迂腐教条的说教罢了。” 这在儒家算大逆不道吧?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本来也没说错,那可不就是些迂腐教条的说教吗? 我眨巴眨巴眼眼睛无耻的开始卖萌:“既然张三先生你也不是很在乎这些,那不如……” “不如什么?”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不如你背我上去吧。” 张良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提着衣裳小跑着追上去,中间险些被绊倒:“你不是不在乎这些吗?” 张良不理我,继续往前走。 “喂!你等等我啊!张三先生!子房?张良!喂……” 最后我趴在张良的背上,笑嘻嘻为他加油鼓劲:“张三先生别着急,我看啊,咱们还有大约……”我遥望远方,天太黑,啥也看不着。 于是我睁眼说瞎话:“马上就到了。” 张良笑出声,能够清晰感觉到他的胸腔在震动。 鼻端是熟悉的兰泽气息,脸上有些热。我抬头,看着夜空中一轮明月,皎洁如玉,夜风中有不知名的花香,清幽渺然,一如这月色。 突然安静下来,可也并不觉得尴尬。 我趴在他温暖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规则地跳动。 “你对子明似乎很关心。”他的声音顺着夜风飘到我的耳朵里。 “他很像我弟弟。” “哦?那令弟现在何处?” “死了。”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往前走。 我故作欢快的拍拍他的肩:“好啦,骗你的。”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轻,带着些微笑意。 我突然想起来,历史上的张良似乎是有个弟弟的。在韩国亡国后,他的弟弟也死去了,他却没有发丧,只是散尽四百家僮筹谋复国。 嘴里莫名苦涩,却还是要装作一无所觉的样子:“哎,你很无趣哎。” 他又笑了:“让美丽的姑娘无趣,确是子房的过失。” 我简直要惊掉下巴:“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快说,是谁教你的?” 再次沉默。 良久,他的声音缓缓响起:“那个人,早就死了……” 头顶月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