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紧紧攥着昨日熬夜写好的情诗,手心里密密麻麻全是汗。 伏念师尊还在讲席上悠悠念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偷偷瞄了眼角落里那个绯衣的姑娘。 绯衣姑娘正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把玩着半枚玉环,垂着眼帘,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秀气的眉微微蹙着,唇角紧抿,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心如擂鼓,猛地把目光收回去。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她嫣红的唇。 子慕咽了口口水。 “子慕。” 子慕慌忙站起来。 师尊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前,面色不愉:“方才我说什么?” “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有人捂着嘴偷笑:“不是青青子衿,是绯衣罗裙……” 满座弟子哄笑出声,别有深意的目光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 子慕面上发烫,心里又有些窃喜,他偷眼看过去——公孙珞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长睫低垂,挡住了眼眸中的变幻莫测。 伏念一言不发,扫视过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只有神经大条的子明偷偷用胳膊捅了下身旁的子羽:“那个青青子衿是什么意思啊?绯衣罗裙又是什么?” 子羽用一种无药可救了的目光看着这个智商从来不在状态的家伙,深深叹了口气。 子明挠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应该是昨天受了凉,今早一起来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的,浑身不舒服。我没有骨头似的趴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假寐。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趴着。 耳边天明还在念叨:“绯衣罗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小珞你知道吗?” “叫姐姐,没大没小。” “姐姐?!!!” “乖,姐姐给你买糖吃。” “谁叫你姐姐啊!” 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好闷闷回他:“小子,比我矮半个头,不叫我姐姐叫什么?”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回答。 一只小小的并不柔软的手探上我的额头,我诧异的睁开眼,天明那双纯净的眼睛里尽是关怀:“你生病了。” 鼻子突然有点酸。 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让我感觉到我在这个世界里上,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吸了吸鼻子,拍掉他的手:“一点小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歪着头看着我,眼中犹带疑惑:“真的没关系吗?” 我若无其事地笑:“没关系,真的。” 然而事实告诉我们,话永远不要说太满,真的。 剑术课上,张良又点人比剑示范。 天明把头埋得低低的,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别点我别点我。” 少羽抱着胳膊凉凉的笑:“小子,别抵抗了,放弃挣扎吧。” 张良的目光在众人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天明身上:“子明。” 翩翩君子衣冠楚楚,笑得格外温柔。 我怀疑如果把张良从中间切开,里边的芯都能淌黑水。 天明垂头丧气走过去,张良背着手询问他:“昨日我教的剑法,子明可有勤加练习?” 天明无辜的眨眼嘿笑。 张良摇头失笑。 “另一个人嘛……”张良逡巡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了一下,又越过去。 “三师公,弟子愿与子明同学切磋一二。” 一名弟子拱手请求道。是之前被伏念叫起来的那个子慕。 他瞪着天明,眼里尽是不甘和愤恨。 张良眸光微动,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哦?那子慕你便与子明比试一二吧。”他转过身,淡淡道,“切记点到为止。” 子慕揖手称是。 二人行了礼,各自站定。 子慕挽了个剑花,一剑将天明挥倒。天明哎呦一声倒在地上,疼的呲牙列嘴,手里的剑也摔在地上。 子慕居高临下冷笑着看着天明。天明一口咬在他手上,子慕疼的一把将天明甩在地上。 天明迅速跳起来捡起剑,双手握着剑就朝子慕劈去。 子慕闪身躲开,反身一剑打在天明后脑勺。 天明又要反击,却被子慕一下打中肚子,木剑再次摔在地上。 天明身上怕是少不了几块淤青。 少羽一眨不眨盯着打斗的二人,面上不动声色,青衫下的手握紧了拳。 我暗暗咬牙,转过头看向张良。 白衣墨发的青年侧脸隐在阴影里,薄唇微微抿着,桃花眼中光华流转,那是我永远读不懂的东西。 天明喘着粗气,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又被子慕一脚踹翻在地。 张良终于出声制止:“够了!”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清冷。 子慕闻言,身子一僵,回头看向张良,在后者清冷的目光下,慢慢低下了头,嗫嚅道:“三师公。” 头疼欲裂,心里似乎有什么在叫嚣着,撕扯着。我看看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天明,再看看那个毫发无伤的子慕,最后定定看向张良。 他是老师,却眼睁睁看着他的学生借着切磋的名字殴打另一名学生不加管束。 真是好得很。 “子慕同学着实好身手,珞也愿向子慕同学讨教一二。”我冷笑道。 欺负了我弟弟,就想这么算了? 子慕愣愣的看着我,张了张嘴,没说话。 张良还是不动声色地笑:“既然如此,那公孙姑娘就来与子慕比试比试。” 我一步一步走到天明身边,将他拉起来,摸摸他脸上的伤口,弯腰捡起一旁的木剑。 轻轻巧巧的,倒是很趁手。 “子慕同学,请赐教。” 女子力气本就不如男子,何况我如今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发着烧,要制服他只能另寻办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而我学的最好的,恰好就是轻功。 脑袋一阵一阵的疼,我勉力打起精神不去理会,右手执剑,足尖一点发力刺向子慕。子慕反应不及,被我一剑刺中,连连后退两步,挥剑反击,又被我反手挑开。 木剑打在他的手上,他吃痛,手一松,手中木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原来子慕同学,也不过如此啊。”我扬眉,笑得嚣张又欠扁。 “你!”子慕脸白如纸,身子一晃一晃的,竟似有些站立不稳。 “张三先生,”我转过身,挑眉看着他,微笑着一字一句道“珞早就听闻张三先生大名,若张三先生还看得起我名家,就请不吝赐教。” 张良与我对视着,眉头微皱,波光滟潋的眸子没了笑,骨子里的清冷便露了出来,寒傲孤高,如寂夜明月。 这才是那个惊才绝艳名冠韩国的张子房。 我自顾自行了礼,施展轻功便向张良袭去,破空声在寂静的室内回荡。 张良没有用剑,只是负手而立,泼墨长发被剑风吹起,轻轻飘扬。剑身自颊边擦过,他快速扬手,两指捏住剑身,另一手握住我肩膀,我登时动弹不得。 这人看着斯文瘦弱,力气却大得紧。 我恶狠狠瞪他。 他混不在意,还恶作剧似的眨眨眼,桃花眼弯成月牙,活像只狡猾的大狐狸。 我气得用脚踹他,他也只是笑着受了。 身上的力气渐渐弱下去,我已到极限,体力耗尽,终于支撑不住要跌坐在地。 张良眼疾手快扶住我:“公孙姑娘!” 眼前一片昏暗,时间静止在这一刻。我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只觉得脸上身上热得不行,仿佛变成了沸水里的鱼,连呼吸都停滞。有清凉的东西抚上额头,我本能地靠过去,随后整个人都陷入一个柔软清凉的怀抱里。 我舒服的倚在里面,眼皮越来越沉。好累啊,我想放纵一次。什么都不用担心,放肆地沉浸在这个黑色的,温柔的世界里,。 张良探了下怀里小姑娘的额头。很烫。 雪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像抹了胭脂,艳丽如雨后海棠。漆黑的睫毛虚弱的掩着,只有嘴唇是苍白的,显露出病容。他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小小的一只,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看样子是烧了很久。 她这样难熬,却还咬着牙与人比剑。 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过了一遭,又烫又疼。 再顾不上嘱咐什么,张良抱着公孙珞转身就向外奔去。 身后,人声嘈杂。 子慕瞪着眼,魂飞天外,喃喃道:“三师公,他居然、居然……”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来。 众人神色各异,纷纷与交好之人附耳议论。唯独少羽遗世独立,独自抱臂思考着什么。 天明眼睁睁见着公孙珞被张良抱走。纠结半晌,拉着少羽的衣袖耳语:“三师公把小珞抱走了!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 少羽拽住他:“傻瓜!咱们去有什么用!”他望着张良离开的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着。 半枚玉环静静躺在那里,温润的玉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少羽悄悄将它塞进袖子里。 这枚玉环,与天明一直戴着的那半枚玉环,很像。 少羽垂下眼帘,眸中墨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