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那一瞬间,我不晓得今夕何夕,也不知身处何处。 脑中像蒙了雾,混混沌沌。 身上很热,出了很多汗,衣服贴在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我撑起身子望向四周,烛光幽幽,昏暗的烛光里房间空荡荡没一个人。 窗户大开着,月光洒落进来,银白如霜雪。 是谁送我回来的? 我揉着发胀的脑袋,起身下床,推开门想要出去,一道白色的身影却在门被推开的瞬间装入眼帘。 皎如明月傲似修竹,翩翩立于檐下。 “张三先生?”我诧异的挑眉看着面前的人。 他的手里端着一碗药,墨色的汤汁色泽浓稠,热气腾腾。 “还发着烧,怎么起来了?” 我的个子照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不算矮了,可还是只到张良胸口。因此他说话时总要微微低头,眉眼敛起来,总会给人他待我格外温柔的错觉。 可错觉终归是错觉。 我垂下眼帘,没有回答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药我会喝的,你先走吧。” 夜风悠悠吹得灯影恍惚,静默在室内盘旋。 我垂着头,等着他嘲我不识好人心,然后就可以转身离开。可他偏偏杵在我跟前,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我终于耐不住,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他噙着笑的桃花眼。 该死的桃花眼! 连看根木头桩子都含情脉脉。 偏还生了这样一张脸,眼如琉璃,秀若莲花。只差眉间一点朱砂痣,就可以去扮菩萨了。对着这样一张脸,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我拧着眉头,刚想问他为什么还不走,小腹便一阵阵绞痛,似有无数根针扎在身上,我登时疼得冷汗直立,险些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随即,小腹处一股热流缓缓流出…… 我:“……” 张良一脸关切:“公孙姑娘?” 我始终保持着格外高深莫测的表情:“无事。”同时一手抢过他手里的药,勉强微笑了一下,“天色不晚了,我要休息了。” 张良别过脸去,眼神飘忽,低声咳嗽了声,唇角微勾:“公孙姑娘,你的衣裳……” “嗯?”我慌忙低头查看,果然,衣服后面有好大一块被什么可疑液体洇湿的痕迹…… “公孙姑娘应该是先天不足,自幼体虚,近日又染上了风寒,加之比剑时消耗大量体力,所以才会在初潮的时候晕倒……”张良一项一项娓娓道来,神情自然,仿佛此刻不是在一个姑娘的闺房内说着姑娘的初潮,而是在讲堂之上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 夜风呼呼的刮,纱窗被吹得沙沙的响,我愣愣捧着碗,听着这个气质出尘的白衣青年为我讲解癸水的各种注意事项。 “那个……”我艰难的开口。 “我的衣裳……”我低着头躲避张良探询的目光,声音愈发的低,“还没换……”到最后简直是蚊子哼哼。 说完这句话,脸上就烫得不行。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张良的回答,我简直要怀疑站在我面前的是个假人了。房内愈发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张狂的风声,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不喜欢这种气氛,暧昧不明,让人心慌。 于是我伸手想要将他推出去。 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抱住。 手中的药碗怦然坠落,墨黑的药汁溅落出来,倾洒在他雪白衣衫上,如泼墨山水般悠远。 似乎是要下雨了…… 我听着外面的风声出神。 心砰砰的跳,跳的我心口发疼。脑袋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眼前黑乎乎的,那是他的胸膛。 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笼罩起来。 他的怀抱很温暖,萦绕着兰泽香气。 他很瘦。宽大的衣衫罩在他身上,反倒衬得身姿挺拔如松竹。平日里没有什么感觉,这样毫无保留的拥抱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清瘦,骨节分明。 他那一下力气很大,我的鼻子被撞得发酸,疼得我想哭。 不然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此刻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 思之如狂。 脑海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出来,酸涩的眼泪争先恐后的往外冒,然后渗进他雪白的外裳里。 他将我搂的更紧。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难过? 为什么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怀抱就忍不住哭泣,忍不住软弱? 纵使我无数次在那些似是而非的梦里见过他。纵使他的怀抱是这样温暖熟悉。纵使我已经开始留恋于他的温度。 可我们之于彼此,始终是无法卸下防备的陌生人。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真是无比美好的一句话。 可这美好于我而言却只能是穿肠□□。 我们从来不是故人。 我们,是敌人。 只能是,也只会是,敌人。 我推开他,冷冷的,一字一句道:“张三先生,请自重。”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转瞬又清醒,温柔而疏远的笑:“是在下失礼了。” 我试图像往常那样无所谓的笑,以此显示我并没有将这个拥抱放在心上。却并没有成功。 我僵硬地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脸上还有他残留的温度,可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房间空荡荡,心里也空荡荡。像是漏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风灌进去,呼啦呼啦,冰冷到麻木。 稀稀疏疏的雨伴着寒风飘落下来,素白的梨花随风散落,漫天花雨,编织出满园烟雨凄迷。 甫一踏出院子,张良停住脚步,叹息,向身后道:“子明子羽,还不出来?” 不远处的梨花树后,两名青衫少年你推我搡的走了出来。 少羽躬身行了一礼:“三师公。” 天明紧随其后:“三、三师公。” 张良负着手,垂着眼帘,一幅闲适从容的模样。他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眼前躬身的两名少年,微微含笑的眼眸中却好似有魔力般叫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都是他的主意!” “都是他的主意!” 远山似的眉扬起,淡色的薄唇微勾,桃花眼中光华流转:“你们两个一个一个说。子明?” 天明不好意思的挠头:“我,我就是想看看小珞她怎么样了。”明净的眼中是浓浓的忧愁。 “她没事。”张良敛下眼帘,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个小姑娘,灵动的眼,懒洋洋的狡黠的笑。 天明猛地抬头:“真的?” 少羽摇头叹气:“三师公还能骗你不成?” 天明嘿嘿笑:“也是哦。”笑完长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那,子羽呢?”张良偏过头,看向少羽。 少羽一顿,避开张良的目光,笑道:“我?我陪他来看看公孙姑娘。” “是吗?”张良深深注视着这个少年扬名的项氏少主,这个孩子年纪虽小,胸中却自有一番丘壑,遇事冷静果敢,行止有度,从不叫人担心。只是年纪还是太小,欠缺一番磨练,心思还是太过外露。 雨越下越大,落在池塘里,溅起圈圈涟漪。风裹挟着雨水铺面迎来,天明冻得打了个喷嚏。 “好了,雨大了,你们先回去吧。”拍拍两人的肩,示意他们回去。 天明与少羽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张良转身望向远处,衣袂翻飞,墨发飞扬。 被雨水沾湿的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张良微微笑着,桃花眼中笑意冰冷:“阁下已经跟了在下许久,还打算继续跟下去吗?” “哦?居然被你发现了?” “星魂大人。”张良叹息着,眸中笑意愈深。 星魂自树后缓缓而出,清秀面容上,浓重到近乎妖艳的符咒在雨中更加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