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茶肆,又行了几日,才终于到了位于江州府的卫将军府。还未进入,便见到挂在府门两侧的纯白色缎带。府中下人静立一边,眼眶微红,但还是不无遗漏地为来往的宾客弯腰行礼,附上感谢。 进出府门的人,有达官贵人、富户商人,也有平民白丁,军中将士。这些不属于同一阶层的人突然出现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却不显地如何突兀,也不会让人觉得这场景如何地格格不入。 大家只为吊唁而来,攀比的不是身份上的高低贵贱,而是对方的心诚不诚,态度恭敬不恭敬。 跨入府门,立刻便有人迎了过来,是卫骁身边伺候的小厮。 “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您一路舟车一定辛苦了罢,要不先去房中歇息歇息?” 卫骁摆手,向灵堂走去。 小厮跟上,解释道:“老太爷刚过世,府中正在给太爷办丧,老爷夫人都忙着料理丧事,所以未能来见小公子。”转而又道:“太爷活着的时候便时常念叨,何时能够再次见到小公子,可是如今小公子回来了,他老人家却……。”说着便开始哽咽,压了压喉间的涩意,复又道:“不过也好,至少您赶上了他老人家的丧,能送他最后一程,他老人家也总算是可以瞑目了。” 卫骁脚步顿住,停了一瞬,复又开口:“恩。” 转身又对娄临道:“阿临,你也来给爷爷磕个头吧。” 娄临点头。 进了灵堂便见巨大的黑色“奠”字高悬整个空间的正中,字的后面是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面是一个燃烧的火盆和几个排列整齐的垫子。火盆两边则是静立着的卫家男丁,卫骁的父亲卫胥以及卫骁的兄长卫纪。 此时,卫胥和卫纪正在同一位前来吊唁的宾客致谢。 对方扶住卫父,感叹道:“卫老将军戎马一生、军功赫赫,也算不枉此一生。他护佑的百姓,不会忘记老将军的恩德。他带领的兵士,也不会忘记老将军练兵打仗的容姿。士林切莫太过难过,还请节哀顺便罢!” 卫胥点头,作为卫家的当家人,卫家军的接班人,即便是在老父的葬礼上他也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不能肆意的悲痛。但来人的话却像一把打开匣子的钥匙,匣子里面涌出来的东西,轻易将卫胥坚、挺的身躯冲击地有了些微颤抖。 卫胥想要开口,却感觉喉咙发颤,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只要他稍微一放松便会有哭腔涌现。他顿了顿,将思绪放空,抿去喉间的涩意。他轻拍来人的肩膀,有万般言语要说,却只能道:“谢谢你,裕西。” “我们什么交情,你还跟我客气?你这里事儿多,我就不打扰了,但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同我讲。”来人道。 卫胥点头应是。 送走客人,卫胥叫过早就静立一旁的卫骁:“骁儿,来,过来给你爷爷磕三个响头。” 卫骁拉过娄临,两人各自选了一个垫子跪下,始终跟在卫骁身边的魂体也跟着跪到了卫骁的另一边。 最后一个响头磕罢,卫骁叫来小厮,让其安排娄临去客房休息,他则转身站到父兄身边迎接下一个客人。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娄临跟着小厮来到一处客房,还未进入,便被一个少年拦了下来。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穿着一身劲装,手中拿着一把木剑,眼神冰冷。 他问:“我名叶平,你是?” 娄临开口,却没能发出半个音节。他才恍悟,环顾一圈,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卫临”二字。 “卫临?你姓卫?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叶平问。 娄临无法回答,静默站立。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说话吗?”叶平继续。 娄临点头。 叶平静默,过了半晌复又开口:“抱歉。”然后退后一步,把路让开。 娄临摇头,与对方擦肩而过。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从后边传来。 “哥哥。”是一个略显稚嫩的嗓音。 “阿正,你怎么来了?”叶平严肃道,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认同。 …… 声音逐渐远去。娄临却不由思量了起来。 哥? 阿正? 叶平? 姓叶? 叶正? 也就是说,唤叶平哥哥的男孩名叶正。而叶正,便是背叛了卫骁接管卫家军的副将。于此同时,娄临也大概知道了叶平是谁。 从系统中得知,卫纪卫骁两兄弟从小身边便各有一个伴读,他们和卫家子请的是同一个老师,接受的是同种水平的教育。这两个伴读便是叶家两兄弟。 后来,叶平成了卫纪的副将,叶正成了卫骁的副将。但叶平更擅武,叶正则喜文。叶平在十八岁时娶了卫家大小姐卫淑媛。十九岁时两人得一子。二十二岁时叶平为救卫纪而死,但卫纪却依然和他死在了同一个战场上。 卫淑媛在卫骁出事,因受牵连而充作官妓时,叶正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嫂嫂而伸以援手,叶平和卫淑媛的孩子也因他的不作为而下落不明。 娄临又想到自己见到的卫骁,不仅出现的时间点出了差错,从始至终所表现出来的也不是一个九岁小孩该有的成熟。他倒不怀疑卫骁换了芯子,毕竟对方对于卫家的情感做不了假。 但其实仔细想来,无论卫骁发生了什么变化,只要对方还是宿主认同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就别无二致。 第二天,是卫老将军下葬的日子。送葬的清晨,天还没有大亮,东面的山峦还没有露出一丝光的影子,卫将军府外便早已站满了人。 卫胥走出府门,看到门口站立的江州百姓,还有他的好友江州府刺史孔裕西。他上前一步,抱拳一礼:“各位,我卫士林在这里先替老父谢过各位了。他老人家若是九泉之下有知,定会铭感五内,深信此生不虚此行。各位能来送行,我等感激不尽,就请止步于此,万不敢劳烦各位再送一程。” 众人连道:“不敢,不敢……” 说罢,退后几步,让开一条通道,默默注视卫家的送葬队出现又远去,其间夹杂着一些人的低泣声,难过而又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