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欣赏够云悠的反应,冷牙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可是这时在一旁静了许半天的楚公休却说话了。 “王爷,老臣以为此次行军还是带上葛朗为妥。” 听闻楚公休的提议,正抬脚打算往门口走去的冷牙霎时顿住了身形,扭过头眼目微眯,看着背后这位鹤发霜鬓的老者,疑云烧眉。凝思的眼神虽短暂迟疑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恢复淡定地质问着对方的答案。 “那么你能说服本王的理由呢?” “王爷,这葛朗在战场上虽有勇无谋,并无大为。但是据老臣前几日与他的接触了解,发现此人另怀鬼才。” “呵,这倒是听着新鲜。”冷牙一声好似无谓的鼻哼,转身时视线从葛朗身上掠过,幽静的眼底一抹潋光戏作,满是不屑。口吻含讽带刺,抬手直指葛朗揶揄道,“说给本王听听,这个曾带着令人闻风丧胆,邻邦藩镇实力最强的靶贺不死军夜袭兰荠,却连本王的王妃都对付不过。楚公休你到底是具何等慧眼,居然能发现他有这般能耐?” 他隐忍着胸中的怒气,竟不知事因为何…… 是为了楚公休的提议?为了葛朗敌对的身份,还是因为他和叶云悠之间那层刚被自己生生斩断,却一时耿耿于怀的关系? “王爷息怒,恳请听老臣慢慢道来。”追随效命二十载,深谙冷牙脾性的楚公休深腰鞠躬,偎掌作揖,完全顺着他的性子不去触怒他。 “王爷,老臣曾多次前往都司大牢与葛朗交谈,发现他对自己所经过的路段有着极高的记忆天赋。” “这不难,世上有很多人都对自己走过一次的地方留着很深的印象。”冷牙表现不以为然,并未将楚公休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葛朗他所走过的路段,仅是根据沿途中几处醒目的地点,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轻易算出走完这段路程需要花费的时日,准确无误。”云悠也插嘴道。 从一旁听见她的声音,冷牙即玄眉紧蹙,心里暗自不满她说这些不该说的话。“既然你们都能知道他有这般本事,那景缨又岂会不知?保不准这就是那景缨使出的一颗棋子。”他一眼睨扫众人,语气悠然的说,眼神却是极不悦的。 云悠哑口无言,看一眼同样无话可说的楚长史,再看着愣着的葛朗。 这一点,她想过,只是鬼使神差的,她就是相信葛朗,相信他不是景缨的细作。“臣妾信他。”想着,她无比坚定的对冷牙说道。 冷牙看着她,怔了眼,那双眼深得,活像能吞了她似的。半晌,才淡淡的说。“既然如此,本王无话可说。”他面无表情背过身去,不愿再见她。 可是,手臂却叫什么碰了一下,他又侧过头,只见她一脸谄笑的仰头望着自己,眼角弯弯如月牙。 “有事?”他语气不佳地问道。看着一反常态的她,尤其是那狡黠的眼神精得像只兔子,就知道她定是有求于自己。 云悠咧着嘴,只管冲他讨好地傻笑着。等扭捏够了,才吞吞吐吐。“臣妾也想去淮华。” “不行。”没有半刻犹豫,冷牙眉目平淡,不惊不疑的严词拒绝道。 “为什么?”云悠听后立马眼一瞪,收起笑脸,秀眉紧拧。 “没有为什么,战场本就是男人舞刀弄枪之地,你一个妇道人家瞎掺和进来算怎么回事?”冷牙没再看她,转身便走。 见他要离开,云悠急了,赶忙伸手拖住他的手臂。“既然如此,为什么王爷又要派臣妾去驻守羊舍?” 她理直气壮的质问成功留住了冷牙欲走的脚步。然而他只是背对着她,冷冰冰的丢下一句。“一码归一码。” 云悠明白自己提出同去淮华的要求有多无理取闹。可自从昨日在市井与景缨打过照面后,她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静不下来,她放心不下景缨,担心此次他主动下帖求役的别有用心。 万一他使出什么阴损,卑劣的手段陷害冷牙怎么办? 她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想过了一遍,但这位靶贺王的心思若真有那么容易猜中,冷牙和其他藩王也就不会如此劳心费神了。 所以她才想跟着去,她想亲眼看着,否则不会安心。 可是看着那坚决的背影,云悠脑瓜子里咕噜的转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王爷不许臣妾跟随,是防着臣妾吧。” 直到冷牙再次转过身来,用那双仿佛千年寒冰凝结而成的眸子钉住她动弹不得时,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不经大脑。 明明昨天对这件事他就介怀得很,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后来遇见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是刚才进屋到现在,他却连有关字条的一个字眼都没提起过,而且看上去心情颇好。她可以感觉到,心上,他应该是不愿再提及此事的,可偏偏自己要去撞这个邪,不但说了,最荒唐的还是当着这么多张脸面,他又是如此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一个人,肯定觉得难堪极了。 她真是后悔死了,恨不得猛抽自己一大嘴巴子,没事干嘛总去招惹他不高兴。 云悠懊恼的想着,低下头不敢对上冷牙的眼,可是已经说出口的话也来不及收回了,只盼他能任意发泄一通后再消消火气。 冷牙看着这个总是能有意无意,恰到好处的点着他火气的丫头片子,每每的结果都是被无奈战胜了理智,最终是让他连一句狠狠责备的重话也说不出口。尤其是现在她一副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委屈小模样,他就更是舍不得了。 他不否认当日在羊舍她的房门前捡到荷包时,他的心情有多复杂。那种生气到难受得寝食难安的折磨一直持续到景缨出现,并当着他的面,与她说出那番暧昧的话来,他才再次从她身上体会到了无可奈何的滋味。 他能怎么办呢? 难道再告休书一封? 让自己再体会一次别离的痛苦? “所以呢?”对着她黑乎乎的头顶,他仍绷着声儿,不是生气,只是想好生听听她的解释。 毕竟他是真的很在意她跟景缨的过去,哪怕只有一丁点,哪怕于现在而言无足轻重。 面对冷牙满嘴云淡风轻的质问,云悠心里是更急了,脑子里嗡嗡的一片响,又是张嘴就来。“请王爷相信臣妾,臣妾真的从来就不认识那靶贺王,真的没有背叛王爷。”她尤其诚恳的说着,那神情就像是在苦苦哀求他的信任一般。 后来想着连自己都觉得怀疑。 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她这样紧张冷牙,真的只是因为害怕他把自己当成细作吗? 她的本意的确是想在他不误会的前提下好好撇清自己跟景缨压根就不存在的关系,可当眼睛看着他时,脑子里就只剩下请他相信这句话了。 她跟景缨之间本就清清白白,所以她不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糊弄他,省得日后被人无中生有。 只是连一个确切的理由都没有,若要换成自己,怕是也不会相信的吧? 不过这样说出来,心里倒是畅快多了。 将她纠结为难的样子默默看在眼里,冷牙其实已经不气了,她能费这番心思对他解释,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得清楚她与景缨之间到底存在何种关系。 但他就是相信她。 他愿意相信她。 “正因如此,你才要留在王府。”他说。声音柔极了,眼神也柔极了,“现在的兰荠王是本王,所以你无需效仿母后随军出征。你以前是大学士的金枝玉叶,如今嫁给了本王,自然也不能受了亏待。若实在闲得无聊,就领着琼珠跟碧珠出去四处逛逛,置办点儿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他无比认真的说,环一眼这间依旧摆设简单,甚至是显得过于寒酸的屋子,心里顿时泛起一阵儿说不上的滋味。 这还是她初嫁过来之时,自己刻意布置的,为的就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以明心迹。没想到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它的模样还是保持不变,连一张椅子的位置都没挪动过,自己无暇顾及为她准备,难道连她也不在意吗? 好歹,这也是她一直要住下去的地方。 与其去在意那些不相关的,不如花些心思在这里。 云悠望着他,英挺的眉宇间所散发出来的威严,不容商量。她看不出他是否信了自己,只是满心的思绪一下跳离,都跟着融进了那一眼温柔的笑意中,化了水。 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算再想装糊涂,她也欺骗不了自己。 他这是在她面前抗下了所有,他这是要她高枕无忧的去享受一切。这份体贴与纵容,虽说还让她有些不习惯,但一面感动,一面也害怕。 若这以后被他这样惯坏了,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了,怎么办? 而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嗵”地一声响。 “兰荠王爷,请您带我去淮华。”葛朗在门外跪着,神情凝重而坚持,说完就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响头磕地,毫不含糊。 冷牙转头看向他,薄唇紧抿,眼神清冷。“本王可还没信任你到那种地步。”他懒懒地开口,不屑地道。视线始终不移地停留在对方身上,似要将其看穿直至心底般。 “如果我向王爷您许诺,此次一役必会拉拢家父投靠兰荠呢?”葛朗也是彻底铁了心,他并没有因为冷牙的一句话气馁,固执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动摇和松懈。 “令尊?”冷牙没有搭腔,反倒是云悠一声惊呼,因为她确实没有想到葛朗会对冷牙提出如此冒然的条件。 斜睨一眼身旁一脸惊色的她,面无表情的冷牙依固保持着沉默。站了一会儿,许是嫌累了,他才择了身后一张临近的圆凳坐下,动作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左手肘后垫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侧倚着桌沿。凌声寒言道,“你父亲葛淳乃是皇帝亲自任命到靶贺的都司,若没有兵部的撤职令,岂是你对本王的一句戏言就能随意改变的?” “我不是在敷衍王爷,只是想救家父于水火……”对冷牙言辞上不留情面的挑剔。葛朗倒是平心静气,无所反应,看样子是心中已料这位兰荠王不会就这么随便相信自己。 可是冷牙却没有耐心容他把话说完就强硬打断,妖邪冷媚的美眸直勾勾的盯着他,里面蕴着无数危险。语气依旧冰冷,话意更为尖刻。“还是你想利用这个借口引我军掉入景缨的圈套,帮你在他面前邀功请赏?” “自上次羊舍一战后我一直被你关到今天,你认为我还会不知好歹耍那种小手段吗?”被冷牙这么反复一激,葛朗终于控制不住情绪,他急红着双眼,支身欲起……但想了一会儿,还是强制按捺住烧红眼眶的愤怒,黯然垂下眸色,低着头声语沮丧地娓娓道开。 “家母是靶贺月榕城本地人氏,所以我自幼在那里出生,骨子里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半个靶贺人。从小我不懂事,以为自己的父亲贵为一国都司,会带很多很多的兵,很风光,很了不起……”说着,葛朗用力吸了吸微红的鼻头,声音里透着浓重的鼻音继续道。“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武试及第前三甲,按照当时的形势,我应当是被派往边镇驻守,结果没想到却是由兵部任命到靶贺来坐了个卫指挥使的位置。也是从那以后,我才渐渐看懂一直压在父亲内心的那块石头,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他是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都指挥使。但是我明白,自被朝廷任命到靶贺,他就在这块地方受尽了排挤,没有得到过一次信任,每一个人都在怀疑他,除了圣旨特定传召,他几乎没有被靶贺王派遣上过一次战场……” 云悠耳朵听着,同时眼睛也不忘注意身旁坐着的冷牙,好奇这次他居然能够保持安静地听完而没有打岔。可是此时站着的她却无法看到他的正面,只有墨染的长睫随着微微眨动的眼皮似若有所思的轻扇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记得儿时所见的那位器宇轩昂,一身威武的葛指挥。铜甲铁盔,眉宇英气,明明就是她心里一直崇敬,好不威风的大英雄,为什么背后却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不堪遭遇? “他想尽办法把我安排到他的身边做这个卫指挥使,就是为了保护我们葛家在靶贺的地位不受动摇和手里的兵权,以及暗中替朝廷盯紧靶贺的一举一动。因为他说过,‘我们葛家人永远都只能忠效朝廷’。”葛朗抬起头颅,看着一言不发,面无波澜的冷牙,眼神哀重。 “所以说这么多年来,景缨屡次带兵在各藩扰境又连连退兵,包括据城弃守都是因为令尊出面的缘故?”云悠再次忍不住开口道。 “就凭我们两父子怎么可能轻易左右得了他,在他心里,我们连个打杂的兵卒都不如。”葛朗摇头,一脸苦笑。“你们都知道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藩镇叛乱最终是被朝廷成功压下来了,但是你们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缘由,真正镇压那场混战的并非晏托皇帝,而是仅靠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云悠惊呼,同时的还有平日里最沉得住气的楚长史。唯剩坐着纹丝不动的冷牙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仿佛与世隔绝。 “听家父说,这个女人是靶贺前王妃,也就是当今靶贺王景缨的生母。自老王爷起兵造反的前几年将她从靶贺的一个边陲小镇呼德迎娶回月榕王府后就备受恩宠,千依百顺不说,为了她,老王爷还一直不肯纳妾娶小……”待视线转到云悠身上,葛朗紧绷的面色这才稍稍有了些缓和。“实际上那场叛乱,朝廷的兵力远远不敌以靶贺为首的一帮藩镇叛军,当时家父看此情形也很着急,便主动修书一封秘密送进皇宫,告诉皇帝一个或许可以迫使叛军退兵的方法。那就是认靶贺王妃作义妹,并昭告天下以“公主”的名义在呼德为她造一处行宫,想要利用王妃的嘴去劝说老王爷退兵。” “既然她是靶贺的王妃,怎么可能会仅因一个身份就替朝廷当说客?若是靶贺王取得晏托的天下,她的身份又岂止一个‘公主’那么简单?”云悠疑道。 葛朗无奈摇头。“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除了老王妃本人,我们谁也不清楚。只是那时为了保住朝廷的颜面才对外宣布‘镇压’。不止于此,皇帝还要求老王爷当着他和晏托文武百官,王妃的面亲口并以书面形式承诺从自己开始以后的子孙三代都绝不允许再向术邺挑起任何一场战争。” “三代……”云悠喃喃念道,娟秀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可是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她又自我释怀地扬起了嘴角。 原来如此,景缨多次出兵又诡异退兵,却就是迟迟不攻进术邺,恐怕也是源于这个“三代”协定吧?只是,依他现在种种蠢蠢欲动的行为看来,的确叫人忧心。 不过一张纸薄的协定,究竟能否撑过三代? 而这时坐在一旁始终无动于衷,一言不发的冷牙,一缕发丝从他倾斜的肩头滑过,发梢触落在修长的指尖上。手指头无意识地动了动,眼里有着细微,不易人察觉的动静。 “既然你明白现在的靶贺为所欲为,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而我兰荠向来于众藩中都只是任人刀俎的鱼肉,所以你来求本王又有何用?”手指玩弄着发丝,他神情漠然道。 “两年前,当时还身为世子的王爷您以丠殷青面仅带了几十人马就诈退靶贺数万大军,这说明您善用头脑,有智谋;再则,这么多年以来,别说藩镇,就连朝廷也不敢派人与景缨周旋,唯有您,这便证明您有异于常人的胆识和气魄。”葛朗面色从容不迫地说着,话语间气息均稳,不像之前那么慌乱急促。 云悠不禁有些惊喜的看着这个与以前相比仿佛脱胎换骨的儿时伙伴,小时候那个经常挂着鼻涕哭着脸,却还总是爱咧着嘴傻笑,吵吵闹闹直炫耀自己的父亲有多威风的小鬼头;在羊舍瞪着眼珠,只会鬼啕狼嚎追着她身后跑的那位莽汉。眼前这位成熟稳重,说话头头是道的雅士实在叫她讶异,刮目相看。 再看面目平静的冷牙,虽然葛朗所说的退兵靶贺一事,已从盛瑾年那里打听过了,但几十人马诈退数万敌军,想想还是惊心得很,听着跟天方夜谭似的。 而这个男人,当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正想着,门外葛朗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兰荠王爷,身为藩王的您对于朝廷任命下来的都、卫指挥使应该有过和景缨一样的排斥,就算自己手里没有握一兵一卒,也绝不会相信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狗。”似乎无暇顾及自己本身也是自己所说的那句“狗”里,朝廷派藩的卫指挥使,葛朗字字出针见血,声声掷地有力。他看着冷牙,眼里似透着某种视死如归的坚毅。“纵观现今动荡不安的晏托天下,朝廷有心削藩,却不敢作为,这样下去,唯一的下场就是助长靶贺的气焰,总有一天,这江山还是会被景家人收入囊中。” 听着葛朗这番话语,云悠看着冷牙的眼,眼底带着一抹连自己都无所察觉的落寞与惆怅……楚长史说,自两年前傅指挥死后,朝廷既没有再任命都指挥使下来,而老王爷也没有主动上奏请求,直到冷牙继位的今天,都司里的位置依然空着。 她不知道老王爷不上奏和朝廷不委派的原因。 但他是因为忘不了傅妍,至少这点她是可以肯定的。 都司府是傅妍曾经住过的地方,若有新指挥使上任,便就意味着那个地方不再属于他心爱的女人……所以他不允许。 她知道,事实真如葛朗说的那样,每一个到任的指挥使都很难得到藩王的信任。或许最初傅指挥到任兰荠时也面临过如此光景,是在后来与老王爷的不断接触中才慢慢获取信任,而傅妍就是将这份信任捆绑得更牢靠的锁链,她得到了冷牙的心,自然也就消除了藩王与指挥使间固有的隔阂。 这时,坐在一旁不开口则以的冷牙终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背着手,步履轻盈地走到门口,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葛朗,幽墨的眼底尽是冷漠。“你不笨。明知景缨对你们父子俩从未有过一次用心,却还是说服他准许你带兵来到了兰荠,而且你还认定本王会这样掳获你,对不对?”他慢慢悠悠地说着,尔后竟突然地轻声笑了起来,勾唇讥讽。 葛朗抬头望他一眼,随即眼神黯然地低下头,两眼哀愁的盯着膝前的地面道。“攻打兰荠的确是我主动提议的,但我真的没有把握你会不会杀我,只是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我和父亲一致认为,现在除了您,没有人敢再站出来与景缨公然抗衡,即使有我们在他身边监视着也绝非长久之计。总有一天等他真正攻击术邺时,仅以我们之力,根本阻止不了什么。” “所以……”越来越迷糊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积攒的一堆疑问已经随此剧增的云悠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她无不紧张地注视着葛朗,仿佛他的手里攥着自己的小命。“那个张铁匠的铁匠铺也是你让你的副将故意泄露给我的吗?” “铁匠铺?”葛朗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她。 “怎么?你不知道吗?就是景缨安插在兰荠的眼线啊。”见葛朗两眼迷茫,云悠又急道。 葛朗摇头。 于是就这样,房内的气氛在两人云雾缭绕的交谈中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直到冷牙那冰冷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 “好好保护她,本王今天看见她是什么样,回来也必须不能有丝毫改变。” 听他这么说,葛朗急眼了,伸长着赤红的脖子,慌里慌张不知所措。“反正现在我在您的手上,您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是真心投诚?” 可是冷牙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然是那副无关己事的冷漠样。“要我相信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照顾她。”冷漠的视线从他身上无情瞟过,抬脚打算向门外走去。 “就算是为了云悠,您也不肯吗?”冷牙脚下刚踏出门槛,葛朗急促的声音就止住了他继续向前的脚步。 他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葛朗也不敢多有耽搁地赶紧道。“景缨他想得到云悠,势在必得。” 这句话,就像一条□□引子连接着冷牙此时内心最敏感,最不易碰触的地方,一旦出口不慎,就会任其火势发展直至爆炸。 云悠听着顿时也懵了,想着若不是认识葛朗,闹不明白还以为他这是在害自己。好歹她是鼓起了万分的勇气向冷牙求得一句信任,怎能仅他一句话,就功亏一篑? 她是当真怕冷牙又介意起来。 但眼下庆幸的是,冷牙并没有像那样大肆发作,却更可怕。他神情诡静异常,一眼不眨地盯着葛朗,那双眼神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森寂得可怕。猜忌,愠怒,质疑,凝愁……许多纷扰繁杂的情绪一并纠结沉淀在眼底的深渊,似一触即发。 “你果然有问题。”他久久开口道,微动着唇。“你费尽心思,说什么要留在她的身边,其实就是想要利用她。此次你领兵失败,按照景缨的脾性,还不会杀了你的家人?况且以你们葛家在靶贺的地位,手中执掌的兵权也足够对景缨造成威胁,他会这么轻易放走你们父子?” 话虽如此,可冷牙不禁在心里嗤笑,这人不蠢,知道云悠是他的软肋。 冷牙一连串如坠千斤的问题沉甸甸地压着葛朗的背脊,他佝偻着背,颓丧的声音从那颗埋着的头下传来。“正因为这样,父亲当初才肯答应景缨的条件,拿出都司府里一半的兵力让我领兵出城来找您。” “他还没有完全从父亲手中接过兵符,所以现在父亲暂时是安全的。父亲说过,景缨的野心不止于晏托现今的天下,就算我们手中握有千军万马,迟早也会被他纳入麾下。父亲本来只是想让我单独出来,可是我放心不下他一人留在靶贺,待兵马全数到手,景缨一定会借口除掉父亲。” 葛朗声音哀愁地说着,忧父之心溢于言表。突然,他抬起头来,眼睛忙不迭地看向云悠,道。“云悠,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你还记得小时候在你们府上的后花园里玩的那个‘鬼令符‘的游戏吗?当时因为人数不够,所以我就找来了一个随行的书童充数,那个书童,比我们年长几岁,你还记得吗?” 他一脸固执地注视着云悠,眉心苦闷的锁成了一团,哆嗦着发白的嘴皮慌忙向她解释道,脸色急成了猪肝色。 可是云悠却一头雾水的看着他,脑子里空白一片。 小时候她和云嫱的确是没事就常在一起叫上几个仆人玩“鬼令符”,所以葛朗姐弟进京的那年如果是真的玩过这个也不奇怪,只是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记得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书童存在? “那个书童就是景缨。”葛朗垂眉黯然道。“自从那次游戏,他就扬言长大以后一定要得到你,就连我跟你的婚约他也一直是积极赞成。” “鬼令符?”冷牙蹙眉疑道,回过头看着云悠的眼神越发变得复杂,深邃。 “恩。”云悠点头,一眼便看穿了冷牙敏感的反应,以免他又生出什么误会,便尽可能详细的为他解释。可同时反省自己如此紧张他的感受,是不是太奇怪了些?然而还是张嘴道。“是我和姐姐无意玩出来的游戏,有些像平时玩的抓鬼,只不过‘鬼令符’是以兵法之计为引,由我跟姐姐扮成鬼的首领,各自领着几个仆人,将兵法写于纸上,埋于对方所不知的角落,谁先找到,谁就算赢。” 云悠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又暗暗观察着冷牙那稍有缓和的脸色,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倘若葛朗说得没错,那么景缨叫她“云儿”一事也就不稀奇了,毕竟云嫱和葛朗的姐姐葛甄都曾这么唤她。 “他说过,你是第一个能赢他的人。”葛朗道。 “我?”云悠惊奇地指着自己,仍是对他说的那个书童装扮的景缨长不起印象来。 “王爷,反正现在的朝廷已无暇顾及这些指挥使的生死去向,收纳葛家父子或许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一个契机,让王爷如虎添翼。而且靶贺王故意将战场选在地势险要的淮华,想必其中藏有蹊跷。葛朗的能力对我们而言恰有用处,带上他不失为一条良策啊。”这时,最先提议才导致了这场争执的楚长史仍不忘在一旁继续帮和说服着冷牙。 听见楚长史的话,葛朗也赶紧抓住这一线渺茫的希望,两眼非常恳切的望着冷牙,道。“我确实不知道刚才云悠说的铁匠铺是什么意思,因为景缨他自己有一干亲信,从来就不会对我们父子俩透露一丁半点有关他计划的事。” 冷牙没有搭腔,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双手早已不知不觉中攥成了两锭铁拳。 “你们确定景缨这次是真的有心出战,不会有诈吗?”和葛朗的反应不同,云悠听了楚长史的话后则更加不安起来,生怕这场战役又会像以前那样成为景缨娱乐众人的把戏。 “这次他是认真的,因为他有了必须除掉本王的理由……”看着一脸紧张的她,冷牙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着。心境却越发沉重起来,张口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住了那些认为不该对她说出口的话。 原来他们真的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那为什么她还要瞒着自己? 见她一脸记不起的神情,冷牙没有办法让自己很好的冷静下来。那天景缨看云悠的眼神不得不让他在意,那双贪婪的眸子,真的如葛朗所言,势在必得,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身为她的夫君,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夺去,仅是这一点,他也必须要和景缨战上一战。 “听见了吗?淮华和羊舍不同,淮华的城郊地势陡峭没有人烟,四处奇山怪石遍地,脚下的路面不是被厚厚的积雪掩盖,就是由以前的河流结冰而成。这样的地形别说行军打仗,能在上面好好走上两步已算是不错。”心中无论如何都憋着一股酸劲儿,怎么都要发泄出来才算解气的冷牙,语气极不和善的对云悠说出这番话,意在威慑警告。 “恩?”云悠不明不白的看着他。 冷牙则无谓的扬唇冷笑,话语也趋势尖酸。“你不是贼心不死,想要跟着行军吗?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做你的王妃娘娘,不要去给本王的军士添乱。” 这次云悠没有积极反驳,只是开始闷着脑袋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过了一会儿嘴里才咕哝道,“我又不是来做王妃的。” “恩,本王知道,你只是想为本王生个小世子,急着做娘亲了。”也不知是一句笑语,还是认真,还是故意羞她。冷牙微一挑眉,一派自然得意的说道。 听闻,云悠惊恼的看着他,眼瞪如铜铃,绯红的脸颊足以媲美九月里最艳的夕阳。 “楚公休,派些人来看着娘娘。”妖目邪魅地瞟了她一眼,他转而对楚长史道。 “王爷这是要软禁臣妾吗?”云悠不满抗议。可并未得到冷牙一眼理会,他一边若无其事地向外面的庭院迈步走去,一边依旧唯我独尊地强调着自己的命令。“要是本王回来以后娘娘有个什么闪失,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云悠还想嚷嚷两句,却叫那冰冷的背影堵了个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