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淑苑,自从芮娴主仆二人住进来后,原本只有云悠她们三人冷冷清清的这座大宅子总算有了些热乎气儿,可是也闹腾了不少。就拿昨个儿那一宿来说,本来眼看着她都要就寝了,结果琼珠非说睡不着,嚷嚷着要来她屋子里转转,结果这一转不打紧,把芮娴也给勾来了,于是乎最后五人就这样围坐在一起,秉烛夜谈到天亮。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芮娴挺着大肚也硬是跟着凑了回热闹。 “下回一定不能再让琼珠这丫头进屋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心不在焉的翻着放在腿上的书页,云悠自言自语的嘀咕道,疲态尽显。 芮娴她们走了以后,按理说她应该好好补上一觉,可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实在没辙,只好起床拿起那本未看完的《水娲族志》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消磨时光。可仍不能集中精神,反倒又是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索性,就如此的倚在床边坐着,头枕着手臂渐渐睡去了。 ……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是当她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入了夜。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到的床上?竟还盖着暖和的棉被? “醒了?” 云悠正纳闷,这时床的另一头就传来了冷牙的声音,她起身,看见站在床尾的他。 “王爷什么时候来的?”她抬手揉揉惺忪的睡眼,问道。想着一定是冷牙来时看见她睡着了,才把她抱回床上的,心里便也就不奇怪了。 “未时。”他说,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云悠尚未察觉的疲惫。 未时? 云悠心头微微一惊,再瞟一眼窗外的夜色,心想这会儿怎么也该酉时了吧? 难道他从未时一直待到这个时候?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只看着自己睡觉? “一直留到现在吗?”她忍不住问道。 冷牙点点头,眼含笑意。“看你睡得正香,本王就没叫醒你。”走到她面前坐下,抬手为她捋开耳旁拂着的发。“怎么就这么睡着了?万一着凉了可怎是好?”他语气责备,却掩不住话里的疼爱。 云悠低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臣妾习惯了。”她无所谓的说道。想着是真的习惯了,坐在地上看书,是她从小在爷爷的书房里就养成的习惯,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也是这习惯中的一部分。 “昨晚没睡好吗?”他冰凉的手指心疼的划过她的眼眸,问道。 他指腹上的薄茧刮得她有些疼,但她并不排斥,也不讨厌,只是又笑笑,说。“昨晚和芮娴是聊得晚了些。” 手指停在她的下眼睑上,忽地眸一沉,冷冰冰的说道。“果然不能同意她搬过来同住,会打扰到你。” 一听他这么说,云悠生怕他会改变心意,收回成命。忙抓住他要放下的手,说。“就是臣妾这里清静,她搬过来才好呢。” 她急中生智,随口编出一个理由,倒也还觉着像模像样。 冷牙看着表情无比认真,且眼神乞求的她,再有什么想法也是说不出来的,除此之外,只得依了她。 然而就在这时,从云悠那里传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叫声,有些破坏气氛,却也让人忍俊不禁。 云悠赶紧松开冷牙捂着自己正饿得咕噜叫的肚子,低下头,红着脸,心里羞愧万分。暗暗埋怨这该死的肚子早不叫晚不叫,偏偏是当着冷牙的面,让她真想拔条地缝儿钻进去得了,然后再也不出来。 可是,她真的很饿,从昨个儿晚膳过后,她到现在还是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冷牙愣了愣,也是被她这声肚子叫唤弄得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心疼,看着她埋下去后就再也抬不起来的头,知道她脸皮儿薄。想想也是肚子饿了,他是午时之后过来的就看见她在酣睡,这么多个时辰过去了,不饿才怪。 “本王事先已经让琼珠和碧珠去准备晚膳了。”他体贴的说道。 云悠点点头,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着冷牙的目光闪烁,抿嘴欲言。 “王爷昨晚是留在锦儿那儿过的夜吗?”做了番短暂的挣扎后,云悠还是没能忍得住,问出了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毫无底气。 她知道这样会显得自己过于小家子气,况且盛锦年是冷牙光明正大纳的妾,他宠幸她也是情理之中。 可她就是在意,该死的在意。 冷牙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心里是又开心,又担心。“本王不会去碰她的。”他语气肯定的向她承诺道。 冷牙如此一说,云悠就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因为这样便放大了她的小心眼。 她心虚的轻轻“哦”了一声,即便难为情,但不管怎样他的话都是给了她一粒定心丸,顿时让她安心不少,甚至是还有点小兴奋。 掀开被角,正准备下床,却被冷牙阻止了。“就这样吧,下地太凉。”他说,重新为她掖好被角。 冷牙的举动,让云悠窝心的感动。“王爷对臣妾这般,就不怕宠坏了臣妾吗?”她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调皮的说道,眼神黠灵。 冷牙先是一愣,为云悠如此鲜少见到的一面吃惊,尔后很快回过神来,又抿嘴一笑,抬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宠溺道。“本王就怕宠不坏你。” 他想宠坏她,宠到她会完全依赖自己,到离不开的地步,但他就怕现在做得还不够。 这是他藏在心里,没有对她说得出口的那些话。 云悠望着他深情的眼眸,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突然发现他眸子里隐藏的忧伤。 抬手,手指轻轻放在他微皱的眉心间。“王爷是有什么心事吗?”她问道。想起平日总是玩世不恭的他,从刚才她睁眼看见的那一刻,就没怎么笑过。 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如此心事重重,一筹莫展? 看着她担心的眼神,冷牙握住她触着自己眉心的手,回以一个可以让她安心的微笑,摇摇头。 可是他那勉强支撑的嘴角反倒加重了云悠的担忧。 “不能告诉臣妾吗?”她再问道,越发迫切的想要为他分担忧愁。 冷牙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只是顾左右而言的说了一句。“要变天了。” “变天?”云悠并不能理解他这无缘无故道来的一句。 冷牙点头,“观测星象的大臣说,从明日开始的十日之内,都不会再有降雪,而且阳光充足。” 云悠压根没听进他的话,因为她感觉得到,他有什么瞒着自己。 云悠眼神固执的盯着冷牙的脸目不转睛,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坚持,就像她能看懂他一样。 可是冷牙的视线却闪躲了,避开了与她的相视。 “你还在看这本册子?”低下头看着手里趁她睡着时拿过来的《水娲族志》,他又岔开了话题。 云悠也瞄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收回到他的脸上,冷牙的闪烁其词,这下更是肯定了她心中的猜测。 “王爷若不想说,臣妾便也就不多这个嘴了。”云悠很细声的说道。看着心不在焉又显得有些慌乱的他,生怕惊扰了这张面容。可是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往后王爷什么时候想一吐为快了,臣妾再洗耳恭听。” 看着他轻颤的睫,她知道再追根究底非但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也只会适得其反。神情黯然的垂下眉眼,并非因为他没有相诉心愁,而是在为他心疼。 这个逸眼睥睨,不可一世的傲慢男人,如果让他在战场上的兵士看见了这副模样,还会有信心和勇气,一如她见过的那般气势汹涌的与强大的靶贺大军,对抗吗? 至少她不会。她见过他卸下一切面具与伪装,毫无心防的露出一脸疲惫的时候,却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脆弱无助,甚至被她的一句话逼问得不知所措。他的瞳,本应如浩瀚夜空里的星辰,明亮闪耀,深邃迷人。不似这样,仿佛一颗迷失在雾霾笼罩的深夜的灯火,彷徨、虚弱。 她知道他在害怕,却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 “以后这些还是别看了。”随手翻了两页,他合上书皮,起身步下了脚踏。 见他要走,云悠眼一急,赶紧伸手拉住了他的袖筒子。“王爷能否告诉臣妾,里面那些怪异的图腾是什么?”她顾不上多想,只是捡着什么说什么。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怕他独自一人会胡思乱想,所以她觉得自己不管说些什么,只要能暂时留住他就好,让自己再多陪陪他。 冷牙停下,背对着她,静了良久,才微微侧过半张脸,说。“是水娲族文。” “水娲族文?”凝望着他冷俊的侧脸,云悠疑道。 冷牙有些迟疑的点点头,然后转过身来。 不知道是他没来得及掩饰,还是那份隐于心海的事太过沉重,即便内心强大如他,都已经不堪重荷。此时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一个枯竭的死湖,没有感情的流转,没有灵动的生机,只是蔓延着苦涩的裂纹。 这实在让她庆幸留下了他。 “兰荠儿。”他轻声唤道,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兰荠快要留不住兰荠花了。” 他很平静的声音,听在云悠耳里却是难受极了。看着他求助似的眼神忐忑不已,她好像也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起身,她微微向他倾了过去,双臂轻轻环着他的肩,头枕着他的肩头,说。“是王爷告诉臣妾的,没有兰荠花,便没有兰荠。所以臣妾现在也想告诉王爷,不是兰荠留不住兰荠花,而是兰荠花不想离开兰荠。” 是兰荠儿不想离开你,兰荠王。 云悠尽力控制住内心的激动,这不是安慰,是她真正的心意。而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后腰上环绕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渐渐勒得她生了疼。 ...... 数日后。 一个人站在房前的游廊上,云悠看着这条被暖哄哄的阳光挤满的安静的廊道,心中惬意之余,又牵挂起一丝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