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芮娴笑靥如花,云悠又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才确信她是真的没事,不由放心,轻轻匀出一口气,问道。“你这一大早的就过来,是找本宫有事吗?” 芮娴愣了愣,两眼茫然,迟疑的眼神闪露着尴尬。“今早王爷派人来说要接妾前往馨淑苑与娘娘同住,所以妾想这必是娘娘的主意,便此来了。”她语气瑟瑟的说道。 云悠听之恍然,方才想起这是昨夜与冷牙说定的事,结果早上起床一来二往的,竟把这事儿给耽搁忘了。 “对,瞧我这记性。”云悠自责道,且正说着,哪知一旁的盛锦年倒突然激动了起来。 “娘娘当真要与这小妇同住?”只见她表情吃惊,不可置信的眼神,就像她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 云悠瞥着她,这才又想起她之前对芮娴的态度,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主动提出要芮娴搬过来同住,结果现在却稀里糊涂的让这两人碰了面,实在是弄巧成拙。 “嗯。”她心思转着,表面却装作若无其事的点点头,暗暗留意着盛锦年的反应。 “难道娘娘当真要这贱妇生下孽种?”盛锦年狠狠瞪一眼芮娴,再匪夷所思的看着云悠,指着芮娴凸起的肚子大声嚷道。 “瑾儿,注意你的措辞,芮娴怀的是王爷的子嗣,是冷家的血脉,不是孽种。”盛锦年的话听着刺耳,加之她尖利的声音,让一向喜欢轻声说话的云悠颇为反感,脸色微沉,表情不悦的将其轻斥道。同时也看一眼低头不敢吭声的芮娴,担心她会因为盛锦年的话影响心情,从而动了胎气。 “娘娘。”见云悠直向着芮娴说话,盛锦年急道。“这个孩子真的要不得,王爷是不会承认的。” “瑾年小姐……”这时芮娴也张了嘴,可似乎是觉得这个叫法不妥,抿了抿嘴,便立马改口道。“二夫人,妾……” “闭嘴。”芮娴话还没说完,就被盛锦年恶狠狠的一声喝退了,紧闭双唇再不敢吱气儿,似乎连同呼吸也小心翼翼的。 “王爷从未许你任何名分,你有何资格自诩为妾,与本夫人平起平坐。” 静静看着这二人之间越发激烈紧张的气氛,云悠正想出言阻止,就见芮娴“嗵”的一声跪下了,连她身旁的宛儿想要搀扶一把都来不及。 “妾,不,娴儿绝无此意冒犯,请二夫人明鉴。”芮娴哆嗦着嘴皮急忙解释道,脸色被吓得苍白。 云悠也被芮娴这一举动吓得不轻,一眼不眨的盯着她的肚子,之余,心里更是窜起一股无名怒火。 看着盛锦年那怒不可遏,活像要把眼珠都冲芮娴瞪出来的模样,她真是觉得让芮娴搬过来简直就是明智的决定,盛锦年今天的反应比上回还要强烈,实在叫她担心。 “宛儿,先扶你家姑娘回房歇息。”她对芮娴身旁的宛儿说道,趁这会儿赶紧支走了芮娴。 “是。”宛儿乖巧应道。 但是临走时,芮娴却留给她了一个害怕而无奈的眼神。 容芮娴走后,云悠再看着盛锦年那一脸嫉恶如仇的样子,怎么都不相信她跟芮娴之间是无冤无仇的。但宛儿,琼珠和碧珠却是口径一致的告诉过她确实如此,若真要计较起这俩人的仇怨,那恐必就只有冷牙了。 或许盛锦年一直是觉得,若非芮娴,在傅妍死后,那个能够留在冷牙身边的,就是她自己了。 关于这个她也理解,毕竟没有谁会愿意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女人,就算是她,也做不到。 不过,就刚才盛锦年那双愤恨的眼神而言,她却是读不懂的,也或是分辨不清。她不晓得她当时冲芮娴的敌意,到底是真如嘴上说的那样,一声妾谓的冒犯,还是压根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他因?因为她隐隐感觉到,当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时,似乎有着比面对芮娴还要深刻的恨意。 她可以理解她,但她希望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或者多心了。 “瑾儿,芮娴她或许没名没份,但也改变不了她肚子里怀的,就是王爷的骨肉这个事实。所以若孩子是孽种,那王爷又算得了什么?”她怒目微挑,凌声厉气的质问道,气势凌人。见盛锦年的眸子明显怔了一下,不服气的眼神里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过了一会儿,却是一个字都没开口。 “妾失言了,今日且不打扰娘娘歇息,妾告退。”盛锦年欠了个身,声音低沉沉的,脸上的表情也极是不悦。 云悠轻轻“嗯”了一声,便看着她直至走出庭院,心里面说不出是轻松了,还是更加不安。 “要不是现在你有个兰荠王妃的身份罩着,我还真担心你刚才那般与盛锦年说话。”琼珠在她身边说道。 云悠依旧望着盛锦年已经离开的方向,念念道。“她很想问我,为什么要偏心芮娴。”从盛锦年那不甘的眼神里,她依稀看出了这点。 琼珠的提醒正是她心里想到的,因为她是兰荠王妃,所以盛锦年隐忍了许多想说的话,而不是当面顶撞。 她但愿是因为这个,至少以后有自己在场的时候,她对芮娴会有所收敛,不会次次针对,更不会找自己麻烦。 “时候不早了,回屋吧。”琼珠说。 云悠心思沉重的点点头,道。“我想暂时一个人待会儿。” 琼珠眼神不放心的看着她,可也理解,便也不再好多言相劝。“我和碧珠去准备午膳,你也别待久了,省得落下病根儿又得麻烦。”关心似的埋怨了两句,就转身朝游廊走去。 琼珠走后,空旷的院子里就安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了。可是云悠的脑子里全部想的,还是盛锦年。 连冷牙生气变脸都能毫不畏惧的继续与之说笑,却能被芮娴轻易挑动怒火。 这个盛锦年,总算是有人可以打破她的淡定,可这说起来,却是一点都不好笑。 云悠想着,却这时鼻尖上凉冰冰的,她抬头,只见上空稀稀疏疏的开始飘着雪花。 “下雪了。”她自言自语道。 “下雪了,就应该多穿些。”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云悠心里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一瞧,果真是卫锦尧。 云悠愣在原地,低头看一眼身上披着的貂绒披风,虽然极温暖,可她的心却无法跟着热乎起来。再看着面前站着的卫锦尧,脚下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两步,与之保持一段距离。 卫锦尧不动声色的盯着她刻意退后的脚步,眸色暗影掠浮。“你现在真的就这么不愿与本宫相处?”他寒声问道。 云悠微微垂下眉眼,礼个万福,然后起身揭下披肩,双手奉道,轻声细语。“殿下是有妇之夫,臣妾也已是有夫之妇,这样孤男寡女让人看见,有误会总是不好的。” 她的话就像一根极细极尖的刺,看不见,却狠狠扎进了卫锦尧心里的痛处,许是气得急了,他紧抿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早已打结的眉头,脸色越发显得难看。“与本宫在一起,你就那么害怕冷牙误会吗?”他压低声音冲她吼道,怒不可遏的眼神有无奈,也有恐惧。 他从未想过,此次带着期盼相见,他的云儿竟会这样刺痛他,一次又一次。她的淡定,她的从容,似乎都是在告诉他,她内心的决定,以及坚定,尤其是那双平静如水,不再是见到他就犹如小兔子般惊慌,害羞,躲闪的眸子,都已让他看不到自己在她那儿的栖身之地了。 这让他恐惧,以至后怕。 “是殿下误会臣妾了。”云悠的眼神顿了顿,片刻的迟疑,心里清楚得很,只有她现在对卫锦尧的一举一动和所有情绪都装作熟视无睹了,日后才能不与他继续纠缠不清。“臣妾只是以为身为人妻,理应恪守妇道,与夫婿以外的男子不应单独相处,有违礼忌。”她说,语气温和得体。 卫锦尧怒目一滞,满是不相信的凝着云悠微低下的头,双拳一握,斥声吼道。“云儿,抬起你的头来看着本宫,本宫说过,不许像个卑微的侍女一样与本宫说话。” 以前每次见她,她都自称奴婢,都像所有见了他就会低头,施礼的宫女一样,他不喜欢她与自己这样保持距离。所以他对她说,必须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因为他希望他们之间是平等的。 因为他真的很爱她,可以为她改变一切,哪怕是那些沿古至今都无人,也无法改变的礼俗。 云悠并没有听话的抬起头来,无法面对,只盼望这一刻尽快过去。却听得他说,“云儿,你不属于这里。” 云悠还是低着头,内心如绞,回避着他的视线。 见她闷着不言不语,卫锦尧气恼心急之余,又莫可奈何,只得软下了语气,再道。“父皇急召,本宫必须启程回京了。”他黯然的眸子里又提起了一丝神采,他无比期望,希望在临别之前,能最后一次确认她对自己还是有情的,就像他第一次送她到这里来的时候,那般不舍。 可是他却听她中规中矩的说。“臣妾恭送太子殿下,祝愿殿下一路顺风。” “你就不问问本宫何时启程?” “臣妾不敢多嘴。” “即刻。”不管她想不想问,愿不愿听,他都主动说给她,嘴上的强迫,却掩饰不了眼底的失落。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他就像一头吃了败仗,却又被逐出族群的狮王,灰心丧气,挫败不堪,心里有好多要说的话,裹在嘴里,化尽了苦涩。 看着她手里依然托着的披风,他眼神留恋,但又透着冰冷,抬手,指尖从上面缓缓划过,似是在触摸她残留的温度。“你永远都不会属于这里。”他抿嘴轻言,犹如自语。 但云悠听在耳里,却心头一悸,顿时感觉手臂上的披风沉了不少。 卫锦尧挑眼,看着云悠轻颤的睫毛,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披风便从她的手中落了地。 睨着雪地里的披风,他神情冷漠轻蔑,略一勾唇,便转身走出了庭院。 卫锦尧一路急走离开了馨淑苑,从未这样落荒而逃过,他不敢停下脚步,更不敢回头,纵使心有万般不舍、不甘。因为他很清楚,再停留下去,只会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而这比起云悠的改变和决绝带给他的,要残忍得多。 那将是他心底无法估量的痛。 “小妾拜见太子殿下。” 忽然,面前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去路,也扰乱了他的思路,卫锦尧睨眸,眼中还滞留着来不及收敛的慌乱。 “本宫不是已经让你得偿所愿了吗?怎么?还不满足?”他道,凝眉不悦,言语讥诮。视线刚一触碰到盛瑾年就开始愠愠着怒气的眼神,厌恶的将这个冒然出现的女人匆匆掠过一眼,趁此之时,也恰好的将之前的狼狈悄悄隐匿,不给任何人看出一丁点蛛丝马迹的机会。 盛锦年愣了愣,似乎有些被卫锦尧的一张冷脸吓到,可是很快的,她就收拾好失态,从容的保持着一副良好有礼的笑容,道。“殿下误会了,小妾只是来言谢殿下成全之恩的。” 卫锦尧不屑于她的话,寒眸依旧,仿佛再看一眼都嫌多余,面色阴沉的撇过头去,冷声冷气的说。“记得你答应过本宫的。”说罢,便从她身边越过,懒得再与她浪费唇舌。 看着卫锦尧的背影,盛锦年着急得皱了眉,她眼眸微转,似有什么决定在心中敲定,一咬牙,望着那背影急忙道。“殿下以为这兰荠王府里只有小妾一人吗?” 卫锦尧闻声伫步,转过头,眼神不解睨着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见卫锦尧眼里蠢蠢欲动的怒气,盛锦年反而什么都不害怕了,且像突然之间得到了一股莫名的勇气,内心信心满满。“两年前,王爷从青楼赎了一风尘女子回来作伴,至今,那女子虽无名无份,却已经为王爷怀有身孕。”眼看着卫锦尧的耐性快要被自己消磨殆尽,她才揭开谜底似的缓缓道出,眉眼微弯,气定神闲。 卫锦尧心里暗忖,盛瑾年所说的这个风尘女,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在云悠过门的那一天,当着他与诸臣子的面公然与冷牙打情骂俏的那个。 而注意着卫锦尧越发难看的脸色,盛锦年嘴角的笑意,也意味更深了,透着一种耐人寻味的得意。“相信殿下也明白这个孩子出世,对娘娘会有多大的影响。”她说。 卫锦尧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再看着面色从容的盛瑾年,深邃的眼眸如一个风云复变的漩涡,危险极了。 这个满面笑颜温和,心里却另怀鬼胎的女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又岂会看不明白? 他不拆穿,也不阻止,甚至纵容和给予帮助,只是她的所作所为,刚好的遂了他的意而已。 “记住本宫的话,不能伤害到兰荠王妃,否则本宫将收回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他严声厉气的警告道。 “小妾多谢殿下再次成全。” 尽管二人的表情一怒一喜,相差甚远,但对彼此所说之言却是相向授意,心照不宣。 临转身时,卫锦年又狠狠瞪了盛瑾年一眼才离开。 盛锦年望着,眼里还弥漫着卫锦尧留下的恐惧,嘴角则依然微微勾着,不尽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