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凉，都起来说话吧。”看着这么漂亮的小娃跪在冰天雪地里，云悠实在心不落忍，便说道。　　“奴婢不敢。”可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丫鬟哪敢把她这番话当了真。倒是葛朗凶神恶煞的一顿吼管用。　　“娘娘的命令，谁敢敬酒不吃吃罚酒。”只是再把两个丫头吓去了半条命，单薄的身子哆嗦得更厉害了，看着直叫人可怜。　　云悠哭笑不得的瞪着葛朗，暗示他不要说话。　　“本宫这馨淑苑鲜少许人进出，你们怎么会来？”看着两个站在那儿瑟瑟缩缩的丫头，她轻声问道。　　两个丫头偷偷的，相互递了个眼色，许是对云悠还心存戒备，过了许久也是没人敢应话，最后还是年长一点的紫桃先张了嘴。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是有意打搅娘娘清静，是王爷的吩咐，命奴婢把典膳所新做出来的点心给娘娘送几盒过来尝尝鲜。”　　说着，紫桃带着香儿把脚边搁着的两只三层食盒送到云悠面前，看一眼食盒，云悠转头示意宛儿暂收着。　　“王爷的心意本宫收到了，你们就好好回去覆命吧。”她说，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个丫头低下的头，想了想，又说。“刚才的话，本宫记性不好，出了馨淑苑以后，你们也就都忘了吧。否则让那有心之人听了去，本宫就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了，都明白了吗？”她依旧和颜悦色，却让丫头俩的身子微微一震。　　“是，奴婢谨记。奴婢告退！”还是相对老道的紫桃先反应过来，扯了扯还愣着神儿的香儿的衣袖，对云悠施完礼，才又拉着她离开。　　期间，香儿频频回头看了云悠几眼，那漂亮的杏瞳里，依旧战战兢兢，却又充满了好奇。　　“你就这样放走她们？她们可是在背地里嚼你的舌头根儿。”丫鬟们还没走远，葛朗就等不及的冲云悠抱怨道，显得比她还急。　　云悠看着他，忽而的笑了。“我不是一句不落的都听见了吗？所以就不能算作是背地里，再说了，你不都替我出过气了吗？那我还何苦计较，浪费唇舌？”　　看着云悠不以为然的样子，葛朗倒更急躁了。“你说你……”他指着她的手不停地抖着，语无伦次的说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打小就这样，从来都吃那些丫鬟小侍嘴上的亏，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芮娴看葛朗一身军绒，又见他与云悠说话如此熟络，便也放心的插话道。“这位将军，娘娘刚才其实已经好好教训过那两个无礼的丫头了，相信她们日后一定会有所收敛，谨言慎行。”　　葛朗眼神陌生的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云悠也转头看着她，对她能理解自己的心意并不吃惊，只是温和的笑笑。　　“娴儿，今儿就逛到这儿吧，让宛儿扶你回去歇息。”她说，拍拍食盒的盖儿，“这几盒点心你且就带回去先尝尝。”　　芮娴闻之色变，随即推拒道。“这是王爷赏给娘娘的，妾怎敢收授。”　　云悠笑言，“你我之间现在还需讲这些客套吗？”说着，就让宛儿提着食盒送芮娴回屋去了。　　“这里不是学士府，你不能再任由那些家奴想什么就说什么，这饭是越吃越香，可这话，只会越传越臭的。”当单独剩下二人的时候，葛朗近到云悠跟前儿，又是一番苦口婆心。　　云悠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听着他的唠叨，笑容更开心了。“既然你知道这里不是学士府，就没人会晓得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是一个面恶心善，心肠极好的人。　　望着面前已是一副玉面书生模样的葛朗，云悠在心里补充道。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来到学士府，那时的他因为脸皮黝黑，说话又跟刚才一样凶巴巴的，所以每次只要一张嘴，就会吓哭好几个小丫鬟。可是后来相处得多了，才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害羞的人，正因如此才会显得嘴笨，不懂得说话。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赶在葛朗又要张嘴之前，云悠赶紧转移话题，省得待会儿听他说个没完没了。　　尽管她心里明白他这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可别看这个长得壮壮实实的大老爷们儿，一旦跟人讲起理来，连一向嘴皮子利索，从不让人占了嘴上便宜的云嫱，也甘拜下风，直埋怨他叨叨的工夫简直让总是爱跟她们婆婆妈妈的爷爷都望尘莫及。　　“是兰荠王让我来的。”所幸葛朗的心思被成功转移，回道。　　“哦。”她打量着一身戎装的葛朗，道。“对了，我想起来之前王爷不是让你来馨淑苑吗？怎么到了今日才过来？”　　葛朗皱了皱眉，一脸困惑。“这个我也不清楚，我问过兰荠王一回，可他只让我暂时留在他的身边待命。”　　云悠正琢磨着他的话，就又听得他说。“不过刚才我进来发现，现在你这馨淑苑少我一个也不少，你可以出去看看，这外面，怎么说兰荠王也是给你派了一百户的人守着。”他的语气有些酸酸的。　　云悠听后虽面上淡定，似没什么反应，其实心底已经吃惊着。她知道她这馨淑苑的外面是冷牙派了人把守着，这都是为了护她周全，但她总归是很少出这院子，所以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若不是今日听葛朗这么一说，她还以为外面守着的那些人都是之前冷牙派给她的，布择的那只旗。　　也不过十人而已。　　“恩。”葛朗点头。注视着正出神的云悠的眼神慢慢变得惆怅起来，还带着一点点苦涩。“你别听刚才那两个丫鬟胡说八道，就算没有你，兰荠王也不会娶那个长史小姐为妾。”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很纠结，一面他不希望兰荠王对云悠好，一面他又很安心兰荠王对云悠的好，因为这样就不用担心她会受到伤害了。　　“恩，我知道。”云悠笑着应道。　　她现在想得最多的，倒不是冷牙有没有与盛锦年同房，或者他对盛锦年是否真心。而是今日通过香儿这两个丫头的嘴，她担心这种事已经在府中的下人之间被传成了什么样，她可以堵住两张嘴，可是若有两百张嘴她又该如何？毕竟这是王府里的私事，众口纷纭，说得多了，传得开了，到了民间，对王府，对王爷都是不好的。　　“走吧，既然你来了，今儿开始我就让碧珠她们多加一副碗筷。”突然一阵冷风吹回了她些神智，她看一眼葛朗，心不在焉的说，转身欲走。　　“等等。”葛朗忙叫住她。　　她回头，却见他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了一句“兰荠王正在书房与众大臣议事”后就直勾勾的看着她，却眼里闪烁着让她难以理解的神色。　　“你能不能随我去趟书房？”踟蹰了一会儿，他才又说。　　云悠站在原地，视线久久锁住葛朗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眼神细致的又打量着。回想他之前那番话，总觉得不对劲，照理说，冷牙召她参政议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是实在很正常的事，但为什么葛朗，却表现得如此慌乱？　　看他眼神紧张，似乎是很害怕自己不答应。　　这副样子与其说是冷牙的意思，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的请求。　　“什么事？”她试探的问道，想要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葛朗却不说话了，脸上的神色更加着急，眼里的乞求也越发强烈。　　云悠这下便断定他有蹊跷，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王爷没有召我去，而你却要骗我？”　　葛朗眸子一怔，很惊讶云悠竟知晓他在说谎，但又许是顾及不上自己的情绪，情急的说道。“是束齐境内爆发瘟疫一事，但我真的没有骗你。”　　“束齐有瘟疫？”云悠疑道，心想这几日她都留在馨淑苑，竟不晓得有这回事。　　“恩。”葛朗猛的点头。“听说不过一日，就已死伤数百之多。”　　云悠一边听葛朗说着，一边开始琢磨，瘟疫传播速度之快令人匪夷，但束齐相隔兰荠又实在太远，即便兰荠想出手相助，短时之内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相邻的靶贺和丠殷，暂不说以景缨冷酷无情的行事作风不会大发慈悲施以援手，就是以那片疆域闷热的天气来说，如果处理不及时，也只会加重病疾，徒添死伤。　　这么一看，倒是天寒地冻的兰荠成了最好的选择，何况还有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兰荠花。　　说不准冷牙都已经收到了来自束齐的相关求救信函。　　可是，冷牙该不会是想对束齐大开城门吧？　　云悠被自己的想法震了一下，可很快又平下心来，因为就她对冷牙的了解，觉得他在对待这种事的态度上，跟景缨应该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我不是有心要说谎，只是这件事可能又会关乎到兰荠和靶贺，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出面比较好。”见她一个人发呆，葛朗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　　云悠睨着他，淡言。“既然王爷没有召见我，那么就一定是有他的考量，若我现在贸然出现，就太不合适了。”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认可葛朗的说法。　　“怎么会不合适呢？”葛朗又急了，“兰荠王是因为保护你，才不想你插手这种事。”　　静静望着葛朗那双焦急的眼眸，云悠心里明白他是在害怕因为束齐瘟疫一事又会让兰荠与靶贺之间趁机爆发战争，从而影响到他身在靶贺的父亲。　　“那现在书房里商议的结果如何？”她软下口气，问道。　　葛朗摇头。“一直僵持着，有很多人提议支援束齐，收容过境的难民，也有很多人反对。”　　“可是我这会儿去，王爷看见了会不高兴的。”对于冷牙的隐瞒，云悠多少是有些顾虑的。　　可见她犹豫，葛朗旋即眉开眼笑的，从背后推着她就往前走。“不会的，现在全府上下谁不知道那兰荠王最宠的就是你，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立马摘给你。”　　云悠拗不过葛朗的力气，听着他的话，哑然失笑。　　来到书房，云悠站在门外，远远的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激烈的争论声，不可开交。　　“鲁大人，刚才盛大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既然连那毗邻的靶贺与丠殷尚都束手旁观，我们兰荠又何必多此一举？何况此次灾疫严重，染疾之患众多，就算我等有心，也只是螳臂当车之举，不自量力。”　　“张大人，楚大人也说了，王爷已经收到了束齐王的飞鸽传书，若是此次我等随靶贺之流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待此事一过，兰荠岂不沦天下人耻笑。”　　云悠在外听着这二位大臣高谈阔论的争吵，眉骨微沉，若有所思的眸子里慢慢浮上了一层深幽的静谧。　　一眨眼，她抬脚越过玉屏，走了进去。　　“二位大人说得都没错，这束齐当救，可这难民若入境，却也收留不得。”她大声说道，打断了那二人的争论，压住了满堂的声音。　　因为她的突然出现，顿时聚集了所有的注目，安静下来的书房，甚至让她听得见自己在柔软的地毯上，极轻微的落脚声，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变得紧张，却神情镇定的直接朝冷牙走了去。而冷牙却一脸震惊，皱着眉，不悦的看着她，她都心知肚明，却故作视而不见。眼角余光略扫过左右两道的大臣们，盛锦年也在其中，她虽理解，但内心还是怂恿着酸酸的醋意。　　“王爷可否将束齐的信函借予臣妾一看？”她站在他面前，脸上恭敬的簇拥着温和的笑容。　　冷牙从座椅上起身，脸色已经阴沉到似乎随时可以掀起一场暴风骤雨的地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他压低嗓音，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霸道命令道。　　“臣妾今日之不是，请王爷择日再作追究。只是眼下王爷正在楚大人与盛大人的进言之间难为取舍，所以臣妾想用自己这张嘴来替王爷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云悠也很小声，非但没有理会他的逐客令，反倒理直气壮，信心十足的对他说了一番。　　冷牙迟疑，他的确是在楚公休与盛鸿的提议之间犹豫不决，二人的想法他都想到过，但唯独缺少可以平衡这两者之间，一个两全其美的条件。如果采纳盛鸿的，对束齐的瘟疫置之不理，那么势必会给景缨一个攻打兰荠，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不止于此，还是给了他一个轻易窜唆周边邻国的机会。　　又或者像楚公休说的，对束齐大开城门施以救济，那么景缨恐也会趁虚而入。　　反正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会给景缨，给靶贺留出空子。而现在他很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和差距，再则，这两年之内，他实在不想和景缨有任何冲突。　　可看着云悠笃定的眼神，冷牙转念一想，心里又没由来的一阵欢喜，觉着她竟能一眼知晓自己的心思，想必是这几日未得相见，她心里一直都是想着自己的。便忍不住好奇道，连语气也轻快了许多。“好，你说来与本王听听。”他紧皱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变得明朗的眼瞳里熠熠着兴奋的精光，那掩不住的美滋滋的模样，正好不得意的期待着云悠会说出一番怎样朝思暮想他的话来。　　可是一想到景缨，他就又有了顾及，眉眼一沉，又是一本正色的说。“不过本王有言在先，只能说话，不能再生旁的心思。”　　云悠好笑的看着他飞快的变脸速度，点点头，然后摊开手掌冲他讨要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