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景缨的变脸速度,云悠反应未及,就见他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掸,便有两名一身百姓打扮的侍卫各提着一只盛了半桶水的木桶在他们面前放下。 云悠正疑惑的盯着两只水桶,景缨便又唤来了他的副手覃臻,覃臻手里抱着一只雪白雪白的兔子,把它交给了景缨。 云悠正纳闷他们无缘无故怎么会抓来一只兔子,还担心会杀了它。可是景缨却蹲下身,只是喂了兔子几口水……而已。 仅此而已? 云悠匪夷所思的看着景缨这一出人意料的举动,傻不愣登的瞪着眼,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要不然还让她相信,他是因为被这眼前的美景陶冶了兴致不成? 喂完兔子后,景缨便把那小家伙轻轻放回到了地上,小家伙也不乱跑,就这么乖巧的在原地,弓着身子,白绒绒的缩成了一团,别提有多可爱。 “术邺商队的事,是葛朗告诉你的吧?”景缨起身拍拍沾了水的双手,似不经意地问道。 从兔子身上匆匆收回视线,云悠望着高出自己很多的这个男人,心虚不语。 景缨看着她眸子里不安闪动的神色,勾唇轻道。“那母子俩本王已将她们安置妥当,多亏了你的兰荠花粉,母亲也不会再有性命之虞,所以你大可放心。” “她们真的安然无恙?”云悠眉梢轻挑,眼神沉静的问道,全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景缨表面虽莞尔一笑,内心却实在苦闷。“难不成你希望本王杀了她们?”他笑言戏弄,目视着这张被自己吓唬的俏脸,好整以暇的眼眸里浮现的,是云悠不曾发现过的温柔。 “当然不是。”云悠立马驳言,可顿时又陷入语塞,不晓得这莫名尴尬的气氛从何而来,一些字眼在脑子里苦旋了半天,也无言以对。 “你不要紧张,本王这次来是不打算带你回靶贺的。”他说,知道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他没骗她,就算他从未有过什么君子作为,至少这次是所言属实。 因为束齐的瘟疫实在生得可疑,在尚未查清原委以前,他还不能把她带在身边一同冒险。 就算他再凶残无道,那也是对别人,对她,他真的狠不下心,否则在兰荠羊舍出弦的那一箭,早就刺进她的心口了。 都说“人心肉长”,那是一个人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而自从发觉了对她的感情后,他才明白,原来她就长在自己身体里最柔软的位置,因为她就是自己的心,在他的身体里整整跳动了十年。 但现在他还不晓得要怎样面对她,相告一厢情长,他只能像个初出茅庐的儒生,青稚羞涩,欲语还休,在说与不说之间,承受着折磨与煎熬。像跳蚤一样,跃跃欲试,却又害怕一厢情愿的难堪而点到即止,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试探。 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亦害怕被拒绝。 尽管对他的话都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捡着听,但这回云悠却鬼使神差的全听了进去,连自己都惊讶。归根究底,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她不晓得要如何解释,反正就是慢慢放下心来。 景缨被她直接的视线看得没了自在,想找点什么话说。可那蠢蠢欲动却又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跳蚤心理又困扰着他,他语气桀骜不羁的说道。“怎么?本王说了不带你走,你反倒舍不得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被云悠狠狠剜了一个白眼。 看着云悠与自己置气的模样,景缨失笑,俊气的眉宇间是勾不住的得意和享受,他很享受眼下这一刻与她的面对而立,很是珍惜,并在心里偷偷乞求上苍能够稍稍留住这一刻,让它们慢些过去。 可是很快,脚边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就打破了这份印在他眼中,宁静的美好,睨眸,一眼轻傲,抿着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上扬了弧度,意味深长的眼神甚是期待的划过那张果然变了颜色的脸庞。 云悠滞着瞳孔,眼神惊疑的盯着脚边全身抽搐的兔子,就跟突然中了邪似的。“怎么回事?”她抬头看着景缨问道。 “没事,瘟疫而已。”景缨无谓的笑笑,满嘴衔风,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瘟疫?怎么会……”云悠不敢置信,想着刚才还那么活泼可爱惹人怜的一只兔子,怎么就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染上瘟疫?她实在想不明白,很久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双眼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水……”她嘴里呢喃着,犹想到了什么,她的视线从痛苦挣扎的兔子身上转移到那只刚喂过它的水桶里。“是这水有问题?”她指着那水桶,又望着景缨。 景缨不言,含笑默认。 “这桶里的水正是来自于这湖里。”不同于云悠的反应,景缨倒是平淡得很,不过也对,这才是他靶贺王,别人是生是死,都与他完全无关。“不止这水里,就是你我这脚下,这树,这花这草,只要沾染,都能致人瘟疫。”他一边说,优雅的指尖一边指过那些湖,那些花草,颇有指点江山的霸气。 云悠闻之凝眉,这杨德镇有瘟疫,她并不奇怪,虽然盛瑾年和束齐王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但她也有想过,这杨德镇一定是有什么吃不得或沾不得的脏东西。却没想到会如景缨说的这个地步,可是,他不会是危言耸听的吧? 景缨一瞧云悠那环绕在自己脸上琢磨意味颇深的眼神,就算她不说话,也是猜得着她又准把自己往坏处想了。便说,“你应该知道,我们脚下现在就是一条官道,所以平日都有各种身份的人路过这里,而许多都要在此夜宿,他们除了自带的干粮,也少不了要下河捞捞鱼,或者抓只野兔来打打牙祭。” 听景缨说着,云悠再看着虽依然青山碧水,却不再人来人往的这里,方才感受到了它的萧寂。 “所以这里被人下了蛊。”景缨一语总结,有点含糊搪塞了过去,也没大说出个缘由,只是那眼神又不正经了起来。“怎么?你们兰荠这次弄出这么大的阵势,竟还一点线索都没摸着?”他嘴上虽风凉,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干嘛要说“你们兰荠”?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不过很快他又自己释怀,这也就暂时而已,迟早,他会让她站在自己身边,说“我们靶贺”。 云悠哪会看得透他的这番心思,只是计较他的幸灾乐祸,没好气的说。“你别得意,你不是说这件事跟你没干系吗?” “是没关系,但是本王有解药。”景缨说,全然不在乎云悠冲撞的语气。 “解药?”云悠惊怔,眼里有怀疑,更是冷笑,笑他的信口开河。“你会有解药?” 景缨点点头。“如果本王说,这些解药是本王拿靶贺的一座城池换来的,你信吗?” 云悠冷哼一声,是懒得再搭理他的满嘴胡话,转而又把心思放到了那只可怜的兔子身上,就算是景缨想要为她证明这里有瘟疫,它也是无辜遭殃的那个。 看着四仰八叉横在地上还在打抽的兔子,云悠想到自己锦囊里还剩了点兰荠花粉,救一个人可能勉强,但它一只小兔子该是足够了。 想着,她便又取下锦囊,正要蹲下身,却被景缨拉住了。“你干什么?”他问道,声音突然沉了,连那轻浮的脸色也都变得凌肃。 “救它。”云悠指着兔子老实的说,看着景缨生气的样子有点懵。 “起来。”他语气僵硬的命令道,抓着她手臂的手也更加使力了。 “可是……”云悠还想争取,但又抵不过手臂上他的力道,便是顺着他的拉扯起了身。 而说话间,脚边兔子抽搐的动作慢慢变小,变得迟缓,果不一会儿,它就彻底放弃了挣扎,瘫着身,四只爪子软绵绵的搭在身侧,彻底没了生气。 低头看着不再动弹的兔子,云悠在它的尸体旁蹲了下来,安静的眸子里愁绪渐深,胸口闷闷的堵着,不是滋味。虽然她不是什么大善大德之人,可这些日子也倒是见多了生离死别,这下更是亲眼见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归于死寂,那残忍的过程,看得她心里直翻腾。 “刚才你想救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它咬你一口怎么办?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出神时,景缨的声音又从头顶上传了来,依旧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只能默默承受着而不敢回以言辞。 云悠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正居高临下瞪着自己的景缨,那双寒意逼人的双眸里所散发出来的怒气,是她看不明白的,她不理解,他为何会如此生气。 “你杀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她知道即便是杀人如麻的靶贺王,自己这样问他,也是极不妥的,可是等脱口而出,她才后知后觉。 果然,景缨所有的思绪都被她一席话突兀的堵在了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眸里,难堪的凝滞着,如一盒放久了时日,浓稠不化的青墨。以及那张俊美的脸庞,“唰”的一下,失了光彩的神色。 半晌,他才一脸尴尬的在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四目相望。“本王杀人时,从来就没想过什么,可是在刚才,却是本王平生第一次害怕看见死亡。”他说,低沉从容的声音隐隐中,透着致命的诱惑,恢复了些许生气的明眸里,有某种情愫正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叶云悠,如果你死了,本王会屠了这座城,杀了那些人。” 云悠怔目,她听不懂景缨的话,却想要看清他的眼,可待到双目都累了,才发现这不过是自寻烦恼的愚者之姿罢了。 因为她不想去探究,那双眼里与她在冷牙眼里看到的与之相之的深情,是与他不符的温柔,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攻城略地,死伤自有天意,可是无谓的杀戮,你什么时候才肯休止?”这话是对眼前人说的,可是视线却刻意转向某处,以错开那双让自己越发不自在,怪异的眼神。 “这个问题本王还真不好说。”看着她避开自己的目光,景缨不由撇唇一笑,眼中尽是苦涩,只是话语里依旧维持着那份不可言弃的傲气。“十年前的一面之缘,你便让本王记挂了十年,如果你现在硬要本王给出你一个答案。若这个问题放在十年前,本王会告诉你,只要得到你,本王就会停止你所谓的那些‘无谓的杀戮’,但是现在……”突然语止,他微抿薄唇,一脸的神秘,嘴角淡淡勾着的笑意,嘲味甚浓。 “自从上次淮华一别,本王便改变了主意,不,准确的说是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