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皇帝在文武方面分别依赖两个心腹,副相邱定邦和拱卫司总管江宁骧。但他深知御下之道,并不让这两人产生什么交集。这两人也很有悟性,虽然都知道对方的底细,却不敢自行联络。 江宁骧进来后,先给成德皇帝磕了个头,然后禀报道:“圣上,都安排好了!” 成德皇帝脸色郑重:“朕让余怀谦去捅弑神会这个马蜂窝,弑神会的真正头脑肯定坐不住。你记住了,此事宁枉勿纵,但凡有牵扯的人,先抓起来再说,抵抗的格杀勿论!还有,注意你的手下,搞不好其中就有弑神会的人,千万不要走漏了消息!” 江宁骧点头:“是,臣把手下分成了十几个小队,小队成员必须集体行动,上茅房都得有人陪着,应该出不了问题。再说了,他们也不知道具体的行动目标,只是集中起来待命罢了!” 成德皇帝微微颌首:“你好好做,朕不会亏待你的。自白狼山会盟以来,你我君臣隐忍十余年,将来能否一展志向,就看这次了!” 江宁骧连忙磕头表决心,成德皇帝止住了他:“别磕头了,我还有事问你,弑神会到底有没有正规的武力?” 江宁骧道:“从眼下确定的几个弑神会长老来看,家中都养着许多家丁,其中不乏退役的士兵和地方无赖。用来吓唬人没问题,可只要我们把朝廷的牌子亮出来,他们肯定作鸟兽散!” 成德皇帝点头:“这倒也是!弑神会势力再大,毕竟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组织,不可能培养正式的军队。原来不好动它,是因为抓不到核心成员,这次揪到了郑守业这条线索,说不得,怎么也要把它连根拔起!” 原来不久之前,江宁骧终于发现了胡宣愚与神秘组织的秘密联系方式。有意思的是,成德皇帝费尽心思,从宿卫营调整了许多人帮江宁骧盯梢,结果他们毫无进展。相反,在他已经不抱期望的胡宣愚那里,却有了最新发现。 这事纯属偶然,侍卫中的第一帅哥潘玉清无意中提及,明珠楼大名鼎鼎的云霞仙子,居然住在一楼。江宁骧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青楼的规矩,一楼是仆妇、龟公的住处,越是当红的妓*女,住的楼层越高。云霞仙子乃是京城明珠楼的头牌,怎么能与下人住到一起? 发现了疑点,可动用的手段就多了。经过一番探查,江宁骧终于发现,就跟上书房地下有地道一样,云霞仙子住房下面,也有通往京城仙客来客栈的地道。而仙客来客栈最常住的客人,就有兵部西北仓储司郎中郑守业。郑郎中赴京公干或是到于崇法这里探亲的时候,总是住在这家客栈。 这又是一个不合情理的地方,于尚书家里,难道还没有郑郎中的客房?更有意思的是,郑郎中住店的时间,有多次能够与胡宣愚嫖云霞仙子的时间对上。 顺着这些痕迹,江宁骧又查找到些依据,终于确定了这个神秘组织的名称——弑神会,同时基本可以确定,与胡宣愚一样,兵部西北仓储司郎中郑守业,也是弑神会核心领导层长老会的成员之一。 成德皇帝忌惮弑神会,一来有把柄在人家手中。白狼山会盟的文书一式三份,吉木塔、成德皇帝以及撮合此事的弑神会各执一份。二来是摸不清弑神会的底细。即使想要翻脸,也不知该找谁。甚至在此之前,成德皇帝连弑神会的名字都未能掌握。 现在的情况却有变化,确定了弑神会的几个长老之后,只需把他们抓起来一审,其他成员自然暴露。不过成德皇帝行事稳重,害怕大规模抓捕惊动了弑神会的潜伏力量,把白狼山会盟的文书公布出去,所以制定了两步战略。 第一步,借口西北仓储司管理上的漏洞,先把郑守业控制起来进行暗中审问。能够审出详情自然好,审不出来,再转入第二步,大规模抓捕弑神会的已知成员。 一步也罢、两步也罢,这事最大的风险就在保密。 成德皇帝在弑神会面前憋屈了十来年,心底郁积的怒火可想而知。他可是皇帝,除了传说中的张真人和守护仙人,谁还能压制他? 因此成德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即使冒着白狼山会盟之事暴露的危险,也要彻底铲除弑神会。纵然事情真的暴露,大不了矢口否认,想来吉木塔也不会承认。虽然会造成轩然大波,但也未必能够威胁到皇权的稳定。 江宁骧下去后,小辛子进来添茶,看成德皇帝脸色郑重却又略显疲态地窝在龙椅上,他试探着说道:“皇上,御花园的银杏叶都黄了,要不要去看看?” 成德皇帝站起来:“也罢,好久没出去走动了,出去走走也行!” 最近一段时间,成德皇帝确实很少离开乾清宫,他被几件事深深困扰。 一是西北的战事。在表面上,成德皇帝必须表达出坚决反击狼族的态度,到实际运转层面,他却又要暗中掣肘董世光的行动。暴露真实意图的风险且不说,万一拿捏不好,要不董世光收复了甘州,要不狼族大举南下,对成德皇帝来说,都无法接受。 二是清剿弑神会。从拱卫司拿到的情报来看,目前可以明确的几个弑神会高层,就已经涉及到朝廷高官、名门望族、富商巨贾,在他们背后,还不知有多大的势力。如果斩草不能除根,以弑神会的实力和做事风格,肯定要把白狼山会盟的事公布出来。成德皇帝虽然下定决心要跟弑神会见真章,可也不愿冒无谓的风险。 三是设立军功田。从长远而言,军功田是非设不可的,并且成德皇帝还有更深远的目的,就是借机把名存实亡的命田制度恢复起来。可此事涉及的利益太大、牵扯的面太广,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成德皇帝不能不小心从事。 这三件事交织在一起,动这个影响那个、动那个影响这个,要想稳妥处置,难度可想而知。比如设立军功田,就会影响到弑神会的核心利益,也会对西北战局产生微妙的影响。 御花园离乾清宫有段距离,成德皇帝去转一圈后,终是心中有事,很快就准备返回。不想还没离开,前面的菊花丛中,袅袅娜娜地走出一个盛装女子,一边施礼一边莺声燕语地说道:“皇上,你怎么过来了?” 尽管有点烦,成德皇帝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梅妃,真巧,你也在这。” 梅妃巧笑嫣然地走上来,乖巧地挽住了成德皇帝的胳膊:“皇上,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就陪奴家赏赏花吧,要不奴家都无聊死了!” 成德皇帝微不可察地扫了辛学文一眼,看得这小子的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 “糟了,皇上肯定以为是我在给梅妃通风报信!天可怜见,我跟她可没这个交情!不过皇上是临时起意到这里来,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不行,我得想办法查清楚,否则没法给皇上交代!” 梅妃嘴里说是巧遇,成德皇帝也说真巧,可他心里却根本不信,辛学文也是如此。偌大个皇宫,可去的地方多了,皇上最近还不怎么出门,却一出门就遇上你,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回到乾清宫,觑个空子,辛学文就跑到了巫轻云这里,把前因后果说了,然后问道:“云儿姐,你帮我合计合计,到底是谁在给梅妃娘娘当眼线!” 巫轻云苦笑:“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出公事房的,哪里知道这些?” 自从辛学文提醒过,说皇帝对巫轻云进入乾清宫的经过有疑心之后,巫轻云就更老实了。除了夜间例行巡查灯火,白天她几乎不露面,一直守在公事房内。即使有事,也是让绿绮、红玉两人跑腿。 “也不必看到的,你帮我扒拉扒拉乾清宫这些人就是!” 巫轻云就伸着手指数:“那十几个侍卫不必考虑,他们从来不敢跟后宫接触。宫女就只有绿绮、红玉,她俩今天没离开乾清宫,也不可能。再下来,就是那些公公了,你自然不是,赵公公大概也不至于,剩下来那几个,谁都有可能。还有,轮值的御医也不能排除,他们经常去后宫为娘娘们看病,谁知道会不会有私下联系?” “我知道肯定是他们中间有人捣鬼,好姐姐,你帮我问问红玉。这丫头没事就在大殿前面的露台上晒太阳,有什么人出入,她肯定看到了。” 巫轻云笑着轻“啐”了一口:“呸!红玉体质弱,现在又没烧煤炉子,她只好出去暖和暖和。可你这么一说,她却成了村里的懒婆娘,没事就蹲墙根下晒太阳,是不是还得翻开衣襟找虱子才对?” 辛学文也被巫轻云说笑了:“云儿姐,你这张嘴!算了,我计较不过来,你还是赶紧帮我办正事罢!” 巫轻云点头:“这却也不能直说,你且回去等着,我回头套套红玉的话!” 辛学文离开后,巫轻云就把红玉叫了进来:“红玉,西偏殿的烛台有点脏了,你回头给小帮子说一声,让他好好擦擦。对了,最近这阵子,直殿监还听话吧?” 红玉笑道:“小帮子本来就勤快,这事没问题。至于直殿监,自从上次被掌烛收拾过后,也都老实得很,再没敢给我们乾清宫添乱!” 世间就没有完全泾渭分明的事,特别是涉及到职责的时候。直殿监负责皇宫各处包括乾清宫的洒扫,乾清宫掌烛负责乾清宫照明事务,也执掌日用器皿。烛台脏了,直殿监可以打扫,掌烛也不能置身事外。当初有乾清宫掌烛的时候,为了这些琐事,经常与直殿监发生矛盾。 前段时间,乾清宫掌烛空缺,直殿监就把这些事务全部揽了过去,还把做事最勤快的小帮子放在这里,因为他们得罪不起辛学文。后来巫轻云担任掌烛,直殿监就懈怠起来,连带小帮子都没那么尽心。可辛学文跑直殿监发作过后,直殿监又彻底老实了。 “你去给直殿监说说,今年天凉得早,乾清宫这里,该把煤炉子烧上了!” 红玉有点意外:“跟往年比,今年也不算冷啊!” 巫轻云笑道:“还不是看你怕冷!咱们好歹也是乾清宫的人,跟着圣上蹭点热气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你没事就在露台上晒太阳,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中哪个侍卫了呢!” 红玉又感动又有点害羞:“掌烛又取笑我!你老挤兑我,下次辛公公过来,我可不主动回避了!” 巫轻云“啐”了一口:“你这小妮子,仔细你的皮!对了,你在露台盯这么久,守到什么俊俏哥哥没?” 红玉笑道:“俊俏哥哥没有,招蜂引蝶的浪货倒有!梓福宫的兰儿,躲在前面的角楼里面,也不知在跟谁私会!” 巫轻云心底一动,面上却继续不动声色地与红玉说笑:“你这死妮子,长了副什么狗眼睛?角楼离露台那么远,你怎么能够看清里面的人?” 红玉摇头:“我也没那么好眼神,只是隐隐看到有女子进去,就多瞄了几眼。兰儿出来时,我都看见了。这浪货走路风骚无比,我如何认不出来?” 巫轻云打听明白,回头就去找辛学文。 辛学文一听就急眼了:“好大的胆子,竟敢暗中窥伺皇上!不行,我得禀报皇上!” 连不入流的小明星都烦狗仔队,更别说皇帝了。在天命皇朝,暗中窥伺皇帝,乃是仅在造反、谋逆之下的大罪。对乾清宫的人来说,这是第一戒律。所以成德皇帝瞄小辛子一眼,就把他吓得要死要活的,生怕皇帝以为自己在窥伺。 巫轻云一把拉住了他:“先坐下,一点定力没有,白在乾清宫历练了!我且问你,你禀报皇上之后,他会如何处置此事?” 小辛子想了想:“兰儿免不了一顿责罚,不打死就不错了!” “那梅妃娘娘呢?” 小辛子摇头:“皇上对梅妃娘娘不错,况且这只是为了争宠,也没有别的目的,顶多是冷落她几天,不会有什么事。” 巫轻云冷笑:“可你却把梅妃娘娘得罪狠了!回头她找到机会,不把你剥皮抽筋才怪!” 辛学文倒吸了一口冷气:“多谢姐姐提醒,我差点又闯祸了!可明知有人窥伺皇上,我却不禀报,似乎也说不过去。更要命的是,皇上怀疑是我在给梅妃通风报信!” 巫轻云压低了声音:“这事是必须让皇上知道,但你不能出头。” 辛学文挠头:“那怎么弄?要不给赵公公说说……” 巫轻云摆手:“赵瑾贤岂会替你扛这个雷?” 辛学文又道:“角楼上有侍卫轮值,兰儿能够上去,拱卫司也脱不了干系。我看江督帅做事还有些担当,能不能……” 江督帅也即江总管,御前侍卫营总管与三边总督平级,都是正二品。总管这个官衔并不好听,民间把大户人家的管家也叫做总管。为了体现对侍卫总管的尊重,比他地位低的人,一般尊称其为督帅。当然,成德皇帝、赵瑾贤这种人例外。 巫轻云再次摆手:“江督帅倒是不怎么坑人,并且皇上十分信任他。可他跟皇上的关系再好,又怎么好掺乎人家夫妻间的事?要我说,要找人挑破此事,还得是既有能力又有想法的人,说来说去,也就另外三位娘娘合适。这里面还有个难处,就是怎么让她们知道此事,而又不牵扯到我们……” 辛学文忽然想到一个人:“嘿嘿,小帮子!” 小帮子与小安子关系好,小安子的背后就是直殿监掌印太监瞿有余。瞿有余是宫内的老人,他当上直殿监掌印太监,主要是做事小心加熬资历。虽然他背后没有硬靠山,但直殿监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衙门,倒也没有别人与他争抢。 依着瞿有余的本意,在直殿监安安稳稳呆着就是,并没有更大的野心。可上次被辛学文羞辱过后,瞿有余觉得太丢面子,因此改了性子,决定给自己找个依靠。 掌印太监找依靠,除了皇帝,也就是几位贵妃娘娘了。皇帝自然靠不上,梅妃做事张扬,瞿有余不太敢接近,祢妃做事谨慎,瞿有余又难以接近,邓妃影响力有限,瞿有余还看不上。因此琢磨来琢磨去,他还是把目标放在了负责打理后宫的骆妃身上。 直殿监也没有其它权力,瞿有余要讨好骆妃,无非是对裕福宫的事更上心些。皇宫里的人都是贼眼睛,没过多久,底层的太监、宫女就都看出来了,高层人员也有所知觉。不过这是宫中常态,直殿监也不是什么紧要部门,因此没人太当回事。 辛学文的意思,就是通过小帮子、小安子这条渠道,把消息传到瞿有余那里去。瞿有余正在全力讨好骆妃,只要知道此事,肯定要拿去表功。 巫轻云点头:“没错,这是一条路子。”不过她立马又开始揶揄辛学文,“你这小子,是不是跟小帮子有仇?上次害他挨了一顿板子,这次又要让他顶缸?” 辛学文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呵呵,我可没有针对他,不过他命背,老是被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