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灯，何晚来近视度数又高，夜视能力要多差有多差。付瑶东一绊西一跤的地顺着楼梯爬上去，路漫漫而修远兮。许成周站在楼梯尽处，目光虚虚地停在她身上。她晚上视力差，家里陈设又多，于是她这么跌跌撞撞地一路走过来，那些花瓶雕塑就哗啦哗啦地碎了一地。　　　　付瑶撞得也是有点尴尬，楼梯又死长活长绕来绕去。这哪里是楼梯，分明就是天梯。付瑶一边吐槽，一边又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然后一个不小心，她直接攥上了一个带着硬度的衣襟。　　　　“回来了？”他的声音响在无边的夜里，一字一句入耳清晰。她看不见人，只能紧紧攥住他西装的一角。感受到因为过分靠近而绕在自己颈边的呼吸，付瑶不自觉往后退了退。而许成周看着她如误入猛兽窝里的小猫一般进退失据，无端端的就皱了眉，擒住她纤细的手腕又问一遍，“舍得回来了？”　　　　他的声线是独属于薛晚舟的冷清，仿佛一支鸿羽经历过了漫长的迁徙，终于肯轻轻地落在她身边。白光乍起，电突然来了。付瑶被刺得睁不开眼，那边许成周仿佛是在笑，“……明明就不怎么读书，视力还这么差。”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撞坏了我的东西，你要怎么赔？”　　　　他说的这点，付瑶是赞同的：她也非常好奇何晚来是怎么个神奇的操作手法，不怎么读书眼睛也被折腾得这么差，害得她不敢放开作为着力点的衣角，嘴上却依旧是付瑶式的耍狠斗勇，“……我又不是赔不起。”　　　　说完她就后悔了，何晚来在这个世界里当然是有钱的，但是……　　　　“你赔？”许成周笑笑，压低了声问她，“……是刷我的卡吗？”　　　　很好，付瑶这回是实实在在被他惹毛了，她也顾不上对方究竟是谁，整个人往前一凑，“我说许成周，你是吃了炸.药还是脑筋里有根线没搭对？可惜啊——”她故意阴阳怪气地拖长语调，“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我建议你立刻去医院，要不然延误了病情，我可担待不起……”　　　　付瑶说着说着，蓦的就愣住：与薛晚舟一般无二的脸，如鹰的一双眼睛嵌在上头，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人一怔住，气势就跟着矮了半截。许成周垂眸才往下一扫，她就跟碰了滚水似的，猛一下收回了手。身体是近乎不能自制的颤抖——十八年了。到今天为止，她已经有整整十八年没有见过薛晚舟了。　　　　面对这样一张脸，她无论如何也硬气不起来。甚至只是看他一眼，付瑶就觉得满心满肺的内疚。　　　　——那个时候，他刚把她推出去，下一秒房梁就塌了。眼前昏暗一片，当付瑶再清醒时已是阴阳昏晓全然割裂的两个世界。　　　　气势来得快也去得快。许成周淡淡看她一眼，转过身走了几步，定住脚步又回头，“你……”　　　　那个倔强的、逞能的、会和自己顶嘴的女孩，此刻宛如被人抽走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倒在了地面。　　　　“……何晚来？”　　　　女孩圆润的肩头锁在他掌心，任是怎么叫也叫不醒。呼吸倒平稳均匀，只眼圈下面晕着淡淡一轮乌青，看样子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就蹙紧了眉——　　　　见到自己，竟然能让她激动到这个地步吗？　　　　“宿主今日份表演判定为不合格，本日表演终了。”　　　　这是付瑶——或者说是何晚来在晕倒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就在何晚来的躯体晕过去以后，付瑶的意识却在另一个地方醒过来了。清风拂过她的脸，窗外蓝天下生长着高大的香樟木，而在室内，一排一排的课桌摆放得极为整齐。很显然，这个地方是教室，而且是只有她一人的教室。　　　　“叮咚叮咚——上课时间到啦，请迅速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投影仪一亮，一个，两个，然后是三四五六七八个，付瑶前后左右的座位接二连三地被坐满：米奇，唐老鸭，汤姆猫……的巨大玩偶。“哒哒哒”三声高跟鞋过后，身着套裙黑眼镜的女教师立时投映在屏幕中央，一手执着教鞭，对准了付瑶的方向问：　　　　“流量演技老不好怎么办？”　　　　“——多半是被粉丝惯的！”　　　　底下的玩偶如同被操纵了一般，挥舞着手脚异口同声地回答道。玩偶的声音轰隆隆的，震得付瑶耳膜直疼，然而来不及她多想，女老师把教鞭往她这个方向一指，那些巨型玩偶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摇一摆地冲着付瑶的方向走过来。每一个的身高起码都在三米朝上，围过来就是一大团阴影，直至把付瑶团团围住在中央，跟跳圆圈舞似的，一边手拉手绕着她走，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在诵着经一样说着什么，付瑶仔细一听，“……打一顿就好了……打一顿就好了……”　　　　付瑶：“……”　　　　虽然她真的不怎么会演戏，也没有因为演戏发过六十度的高烧，但是她真，的，很，努，力，了，好，吗！打戏不用替身，吊威亚被勒伤韧带也没喊疼，生理期还在雨里奔跑……这些就算了，最关键的是：她从来就没出过通稿吹自己敬业或是演技好啊！　　　　有什么样的蒸煮就有什么样的粉丝。付瑶知道自己是个演技渣，付瑶的粉丝当然也很有知她之明。所以有人来diss付瑶演技的时候，付瑶的粉土下座姿势做得比哪家都到位，任人怎么开嘲讽也不回一句嘴，姿态卑微如躺倒在马里亚纳海沟，脸都被海底的高压挤成了平板，还在口齿不清地道歉。　　　　“躺平任嘲，没什么好反驳的。”　　　　“行了行了，我盖章瑶瑶演技天下倒数第一总可以了吧？抱走我家瑶三岁，咱们不约谢谢。”　　　　“付瑶虽然演技不好，可是她一直在进步。上部剧表现悲伤还只会瞪眼睛，这部总算学会扯嘴角了。综上所述我认为付瑶还是有进步的，作为老粉十分欣慰……（省略八百字小论文）”　　　　她也没有差到那个程度……吧。　　　　付瑶从前读过一本书，里面的女主角说自己要么要有很多爱，要么要有很多钱，再不济也要有健康加持。付瑶有健康有钱也被很多粉丝真情实感地喜欢着。但是，她还是觉得有缺憾。年轻的付瑶想了想，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她还有独此一份的梦想想要去实现。　　　　付瑶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做一名优秀的演员。至少年轻的时候曾是如此想的。　　　　这个简单又艰难的梦想，是什么时候被悄然变更了，甚至连她本人都无知无觉的呢？　　　　大约还是那一天，她站在他的碑前，黑伞边缘滑过天际，如潸潸的泪滑过她的脸。　　　　——不做好演员也可以，不拿奖也可以，影后这种虚名，要不要也无所谓。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只要他能活过来。那个时候，这个愿望压倒了她心中的一切。　　　　她是为了复活薛晚舟才来到这里的。　　　　目标固定在终点，而在她抵达终点前的任意一切，都是不必要的障碍物。　　　　在转圈的过程中，汤姆猫的玩偶很好心地把一张白色三角旗递到付瑶手中，又冲讲台上女教师的投影指了指。那意思摆明了就是要她举旗投降，屏幕中的女教师此刻悠闲地站在那儿，一动也没动，全程微笑注视着她。那笑容要多得意有多得意。付瑶平静地回望着她的目光，不自觉活动了一下两手关节。　　　　她微微眯起了眼：说起来，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但是她可以确定，自己是在何晚来失去意识后才进入这里的。也就是说，她现在的这副身体，并不是何晚来的。　　　　不是病怏怏的像片薄纸甚至扛不住四级东南风的何晚来，而是跑半个马也毫无压力单挑自家保镖也能势均力敌的付瑶。　　　　在付瑶意识到这件事的下一秒，她的腿已经狠狠踢上了汤姆猫的膝盖。付瑶性子谨慎，按常理，汤姆猫应该是这些玩偶中最弱的一个——而事实也验证了她的猜想。汤姆猫刚一被打就跌坐在地，然后像是惊恐万分般，爪子掏出一张白旗冲她挥了挥。接着汤姆猫玩偶宛如褪色般迅速黯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她没留意，而屏幕中原本气定神闲的女教师已经慌张起来，她在付瑶身后急急地喊，“你给我等等！”　　　　付瑶看过的电视剧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于正派同样成立）。再说了，凭什么她让她停她就得停她让她等她就得等？她又不是交通信号灯。双方的力场掉了个个，现在气定神闲的人换成了付瑶自己。她一腿一个膝盖骨地踢下去，很快巨型玩偶就一个接一个地化成了泡影。　　　　她转过身，对女教师笑笑，“你说得没错，果然打一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