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周全程就跟监考老师看着考生一样看着她，等付瑶吃完了，他顺手接过碗，直起身又似不经意般道：“今天开始，你不用去学校了。”　　　　“……为什么？”付瑶脱口而出地问，“就因为我昨晚是被别人送回家的吗？”　　　　她该庆幸她脱口而出的这个“别人”，在对方耳里听来很愉悦。背对着她，许成周眉间舒展一分。而付瑶出于人设崩坏的担心，迅速补充了一句，“可是，我是因为昨晚吴叔没来接我，晚高峰又打不上出租，才……”　　　　“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许成周转过身，眸光深深落在她身上，“我跟你保证。你别担心，只是不去学校，换成家庭教师在家里教你而已。”　　　　付瑶听得喉咙一紧，调味罐在心里打成了一片：应该答应他吗？如果是原女主，碰上不去学校读书这样天大的好事，一定立刻就喜形于色地答应了吧。但是现在，她所扮演的是没有叛逆气息的何晚来，是一个妥妥的好孩子。而：　　　　去上学的不一定是好孩子。（1）　　　　好孩子一定会去上学。（2）另：　　　　付瑶现在扮演的是一个好孩子。因此：　　　　由（2）可知，付瑶应该去上学。　　　　“我还是想去的……”她两手攥住被子，觑着他的神色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昨晚的事情生气……我答应你不招惹应家的人了，行不行？”　　　　其实哪里是她要招惹谁，面对应弦这类麻烦人物，不论是付瑶还是何晚来，大概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乖巧，温顺，软糯的样子仿佛一只初生的绵羊。大概是真的有求于自己才会如此表现。许成周听了，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了避嫌，他一直把何晚来放在市郊外的山水廊间，从来也没有在公众场合跟她一起出面。此前也没有听谁说过应弦这号人物在她就读的高中——其实这应弦就跟先前的何晚来是一路人，去学校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他又跟何晚来不一样，何晚来是被欺负得不敢去，应弦是家大业大想不去就不去，就算去了也是趴桌上睡觉。这两人一来是很难碰上，二来是就算碰上了也很难有交集。所以理所当然的，何晚来也从来没有在许成周面前提起过他。　　　　付瑶看着他的脸阴晴不定了片刻，然后他薄唇一勾对她笑了笑，问：“何晚来。”　　　　许成周把碗搁在了一边，手跟着压上了床沿，上身缓缓倾斜到她跟前。眼睛一对上，付瑶的压力就跟着心跳一起飙到了云端。　　　　这具十七岁的身体，扛不住美色的诱惑力。　　　　虽然付瑶本人也是十七岁见的这张脸，但当时的情况与此相去远矣。那时候付瑶是出于工作需要才跟薛晚舟打上了交道，他这人又是天生的学霸气质，全程带着她一字一句地读台词，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姜导的事都没他多。是而尽管《镁光灯下》整整拍了大半年，近两百天的时间里，付瑶整天对着这张脸，感觉一如差生对着班主任的糟心。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她是一点儿也没有。　　　　但是，何晚来是不同的。　　　　按照世界剧情，何晚来的父母原先是许成周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六年前的那一次年会时因为有事提前离开了，结果就在半路失踪了。失踪原因不明，这么多年也没有被找到。其实大半是找不到了，原女主怀疑，这其中与许成周有千丝万缕的原因。　　　　对着何晚来，许成周的说法是：因为她的父母是从年会返程的路上发生的意外，而何家又没有能收养她的亲人。因此，身为上司，他就要担负起照顾她的责任。　　　　这就是在糊弄她了。何晚来名义上的监护人是她的一个表叔，这么多年了，她也见过对方几面，身穿阿玛尼脖挂大金链的。虽然审美欠缺，但是看起来并不缺钱。只是被问起她父母的事时，对方总是语焉不详支支吾吾。　　　　尽管不知详情，但这背后肯定是有隐情的。何晚来也不是傻子，这些年来，找许成周闹也闹了吵也吵了，该起的作用一点儿也没起到。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整天跟这么个皮囊完美事业成功的异性朝夕相处，荷尔蒙作用下，到最后更是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这并不奇怪。　　　　离得太近了，何晚来的这张脸烧得彻底（这当然不是她付瑶的生理反应）。然后，在付瑶的注视下，许成周缓缓凑到了她的耳边。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低沉声线无限倍地放大在她耳畔，仿佛有只手代替他摩挲在她的发间，“怎么这么乖，嗯？”　　　　啧啧啧，这哪里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女能扛住的段位。然而寄宿在何晚来身体里的毕竟是付瑶，是混迹娱乐圈二十来年看各路美人看得审美疲劳的付瑶，还是演总裁文里小白兔女主角演成了系列文的付瑶，更是历经了现实世界四十年风风雨雨的付瑶。见招拆招，是付瑶最擅长的本领。　　　　嗯，既然A老师说演戏主观能动性不能太强以免把角色演崩，那她只好以退为进发挥出柳下惠十成功力了。付瑶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两次，微微挪了位置，然后换上一副礼貌得体的笑，“是啊。许叔叔，您看我也不小了，马上就要成年了，也要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对不对？我又不像许叔叔您这样，年纪轻轻相貌英俊事业有成，当然更要为自己的以后多考虑一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讲事实摆道理，可以说是完美的议论文了。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这褒奖别人贬低自己，就是话术中屡试不爽的套路。付瑶说完了，眨巴眨巴眼，心里还挺得意的，纤细的两道眉毛都扬得快飘起来了。全然就没留心许成周面上几近要滴出水的阴沉表情。　　　　“……叔叔？”他掂量着这个称呼，目光钉在付瑶脸上，似笑非笑。付瑶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按照学院的剧情提示，许成周比何晚来要大上十岁。这个年龄差，叫声叔叔算不得冤。即使年轻貌美如十七岁的付瑶，在演完《镁光灯下》爆红之后，还不是被一大堆幼稚园的小孩“阿姨”、“大婶”地乱叫。　　　　有热烈奔放的：“付瑶阿姨我爱你啊啊啊啊啊啊！”　　　　有婉转谨慎的：“付瑶阿姨……为什么你比其他阿姨看起来漂亮很多呢？明明岁数也有那么大了啊……好怪。”　　　　……对于三四岁的幼儿园儿童来说，可能大概也许，但凡跨过了十岁这个门槛的人都能够被统称为中老年人群。　　　　话又说回来了，付瑶还真不是ky精。正常说来，哪怕许成周禁得起这声叔叔，她付瑶也不屑真的去叫。还不是为了践行A老师说的，要做符合人物设定的表演。而在何晚来十一岁的那年——也就是她失去父母的那一年——事实上，何晚来见到许成周的第一眼，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是：“晚来，别担心，叔叔会负责你的日常生活的。”　　　　……难道这不是他的自称？！　　　　何晚来是何晚来，付瑶是付瑶。何晚来想跟他搞不可告人的关系做不可描述的事情，付瑶又不想，那恭恭敬敬地叫个尊称隔出距离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但是很显然，对方并没有这样想。因为许成周已经松开了掣肘，他转过身，背对着付瑶，声音仍然是不咸不淡的没个情绪，“你不是想继续在汀兰读书吗？那就去吧。”　　　　汀兰就是何晚来所就读的私立高中。刚才她跟他软磨硬泡了那么久都没个准话，现在倒是爽快答应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在他把话说完说全之前，付瑶不急着高兴。　　　　“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　　　　转折一来，转折前面的话就可以全部作废了。付瑶竖起了耳朵。　　　　“汀兰的期中考要到了吧。”许成周淡淡道，“要是你能拿年级第一，后面你要做什么，我就不管你了。”　　　　……就这样？付瑶近乎不可置信，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说真的？”　　　　许成周回眸扫她一眼：这孩子还较上真了？按她那个成绩，也就能跟人争争倒数第一的水平……前提条件根本就不会成立，他很笃定。　　　　可是下一秒，他看见了女孩唇边止不住要往外溢的笑。她垂着眸，拼命抑制笑意，可起伏不停的肩线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你确定？”付瑶一挑眉，伸出小拇指冲他勾一勾，“那……一言为定。”　　　　他犹豫了几秒：这种幼稚的把戏……然而他还是搭了上去。女孩子纤细的指松松扣住他的指，摇了两下又甩开，她抬起明艳的脸庞，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说到要做到，不许反悔。”　　　　……说的就跟她已经稳操胜券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