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瑶本来都没把许成周的话当回事，在她看来，他最多也就是对何晚来的转变有点儿好奇。这种类似于小孩子对新鲜玩具的好奇心……大概过一阵就好了。　　　　但她显然低估了一个素久了的肉食动物的决心。　　　　他要送就送，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付瑶不觉得有什么反对的必要。　　　　但是付瑶毕竟是在现实世界里单了四十年的付瑶，事实证明，她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A去迪拜的那天早晨，付瑶用完了早饭，换好了制服在玄关口等着。他一来，别墅里的佣人就该像陀螺似的转起来了。家佣在一楼大厅进进出出，许成周从管家手里拎了西装外套，看了付瑶一眼，她就踩着小碎步紧跟在了他后面。车就停在正门口，付瑶不说话，提着只小包安静在旁边等人开门。　　　　一般她不会这么干。现实世界里也好表演世界也好，付瑶虽然备受娇宠，人却利索得很，一点也不娇气。出行必须要代步的小车车，东西必须要有人拿着，身边时时刻刻要有专人跟着——这样的富家大小姐通病，她是没有的。　　　　而在这边呢，吴叔跟她关系又很好。两个人口味还都很接近，都是重盐重辣的重口味，有事没事还一起去撸个串吃个锅……总之，以上种种表明，付瑶为人其实是很随和的。　　　　可身为商人，她究竟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她脾气好不好，那还是要看对着谁。对着许成周嘛，她就是要把谱儿摆出来架子端起来，好让他不像能对着何晚来那样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付瑶当然也清楚，这其中重要性位列第一的，其实还是经济因素。这也是她执意要经济上独立出去的原因。　　　　好歹要在这里过上三年，就算是出于表演需要，她必须扮演一个没有叛逆气息的角色，付瑶也不想做一个受制于人而只能对人听之任之的所谓乖孩子。在她看来，那不能叫乖巧，而只是自身能力不到位以致只能附庸于他人的软弱。这不是付瑶的风格。　　　　许成周把副驾边的车门打开，眼神示意她过来。等付瑶小跑过来了，他又施施然堵到了她前头，手扯了扯领带，眸光低垂在她身上头，“容婉打得不好，你帮我重新弄一下。”　　　　“……”是哦，婉姨打得不好。她那瑞士酒店管理学的学位大概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付瑶看破不说破，眼一抬，理直气壮地平视着他，“我不会。”　　　　……会也不给你打。　　　　“晚来。”许成周抿着唇要笑不笑的，稍稍俯下身凑近她的耳，烟草味儿就淡淡地绕在她鼻尖，“看在昨天的份上，就帮帮我怎么样？”　　　　他难得有一句话卡在了关节，付瑶是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对人有亏欠。她终于气结，黑着张脸对他发号施令，“低头。”　　　　对方果然就乖乖地低了头。付瑶暗暗瞪他一眼，手上一用力，扣住他领带猛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拽，然后抬起眼对他笑笑，“我说了我不会的……所以麻烦你多担待。”　　　　其实她哪里是不会，只是不想而已。付瑶从十一岁起就开始跟着老师学化妆了，上礼仪课则是更早之前的事情。真动作起来，她的手势娴熟至极，如果是不清楚的人，恐怕要以为她天天给人做这个了。　　　　女孩的身子不自觉间靠过来，小小的一只，像是要贴服在他身上一样。低着头能看到她的小发旋儿和一节从衣领里露出来的洁白脖颈，若有若无的软腻的香就一道飘了出来，替她毛茸茸的发尾轻轻地挠……“好了。”干干脆脆清清爽爽的一句话彻底了结了所有绮思，而小姑娘迅速退后两步，看着他一言不发，眸子里满是警惕。　　　　前半程两个人也一直这么僵着，眼看着都快要到汀兰了，许成周突然来了一句，“再有这种事，要立刻告诉我。”他稳稳地停了车，偏过头看向她，“知道了吗？”　　　　付瑶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她顿了顿，问他，“你是怎么处理的？”　　　　“只是稍微为难了他们一下而已。”许成周靠过来帮她松了安全带，然后手一曲，惯性要去扣她的额头，想了想还是作罢，于是在半空停成了不尴不尬的手势。他深邃的眼光落在女孩身上，如一潭深水般温润柔和，“等放学我再来接你。”　　　　“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的，你都不嫌烦的吗？”付瑶没动，只是语气平静地陈述，“……我又不喜欢你。”　　　　“你这是在为我着想？”许成周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那就来格林这边，跟我一起。”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像是一句话的重心全都重重地压在了上面。付瑶这边明明是干巴巴的拒绝，到他那儿反倒被诠释成了无微不至的关心。——交流不同频，无话可说。付瑶一条腿刚跨到外面，左腕就猝不及防被他擒住，而他望着她的眼睛。　　　　“乖乖等我，晚来。”　　　　“有句话我想说了很久。”付瑶不自觉拧起了眉，“你能不能改一改动不动就对别人……”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抱的那两次，她心里就腾的起了火。那火一路攀援着到脸上来，烧得她脸红了声音也发软了，“……的毛病。”　　　　“何晚来，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落在她耳里清晰分明，“不是对别人，是对你。”　　　　“……”　　　　她手腕被擒住跟人拉拉扯扯的这一幕完完整整地映入了应弦的眼帘。难怪怎么查也查不到她的家庭信息……　　　　原来是被有钱人家豢养的金丝雀啊。　　　　气质干净的少年微微收敛了目光，停在方向盘上的手像是要跟谁较劲一样攥紧了，然后他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第一次决定要对谁认真一回下一秒就被人横刀夺爱，这种感觉可并不好受。一直生活在云端的应弦，头一次体会到了重重跌落在地的感受。　　　　在汀兰，华白莲跟鲁羽消失得干净彻底，也没有人再提起过她们的名字，就好像这两个人从来就不曾出现在何晚来的生活中一样。再没有人敢为难付瑶，包括那位对她厌恶至极的班主任。　　　　付瑶才不觉得向许成周求援可耻呢。她不要像何晚来那样做个缩头乌龟，也不要装成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坚强模样自己硬扛。单靠自己的力量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单凭自己一个人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是应该向别人求助，尤其是在确定这个人值得自己信靠与依赖的前提下。　　　　归根结底，好胜与逞强是两个概念。　　　　意想不到的，付瑶再看到华白莲她们的时候，是在电视里的财经新闻中。形容干练的女主播正在播送一则新闻，标题是：禄来国际危机重重控股股东被申请破产清算。　　　　企业嘛，经营得好就井喷式发展，经营得不好就破产重整被兼并之类。这都很正常。可是下一刻，当镜头移到对应话题音中的“高管变动频繁，公司、子公司、控股股东官司缠身”这一句的一栋高管别墅时，付瑶正在擦湿发的手就僵住了。　　　　尽管经过打码了，可凭借着对形貌的熟悉程度，付瑶还是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别墅里被拍到的人就是华白莲。　　　　说破产就破产……然而距离她跟郝佳佳遇险那天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付瑶正愣着，身后的人就无比自然又动作熟稔地接过了毛巾，仔仔细细地把她脑袋揉了一圈，然后隔着毛巾捏捏她的耳廓跟耳垂。刚洗完澡的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直直盯着电视，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情绪，过了会儿才转过脸看他，“这是……”　　　　“哪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接一句，然后潦潦草草地扫了新闻一眼，这期间并未对他掌中的小脑袋有丝毫懈怠。等把她原本湿漉漉的头发七七八八地擦干了，他才好整以暇地去回她的话，“稍微为难了他们一下。”　　　　许成周话说得轻巧，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从八点以后打折的超市里带了把免费小葱的得意。　　　　他把仍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的小姑娘搁置在一边，自顾自就拿来了电吹风。付瑶这会儿算是回过神了，当即就在他要伸过手来之前喊了停，“别……我自己来就好。”　　　　许成周把东西放到她手上，表情淡淡的，话也不说一句，挨着她坐下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交叠起来，剪裁精细的西装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蓝宝石袖扣在灯下蔚蓝如阳光下仙本那碧波万顷。他一手支着下颌，举手投足间满是矜贵自持的姿态。付瑶一边吹头发，一边不经意地看他，心里就开始野马奔腾地胡思乱想：从以前她就在想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　　　　她的脸小小地红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