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人一布偶对峙的短短几十秒内，付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A说得对，既然要解放天性，做猫就得有猫的样子。她蹙着眉（如果她有眉毛的话），蹑着脚步走到霍然腿边，温顺地张开嘴，接走他手中的食物。　　　　猫粮一吃到嘴，付瑶愣了愣：怎么说呢……意想不到的好吃。也许是现实世界里的自己节食太久了吧，连吃猫粮都觉得是人间美味，付瑶想。她完全就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一只猫，那么自然而然的，她所拥有的也是猫的口味与偏好。而研究所研发的猫粮嘛……可是在消费者中有着“是猫就无法拒绝”的美誉度极高的产品啊。　　　　眼看着这只布偶乖巧地接受了自己的食物，霍然也不自觉展开了眉。他有严重的洁癖，即使在有“猫中仙女”之称的布偶猫跟前也需要全副武装。隔着一层厚厚的手套，霍然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下手的那一刻，那只猫明显是僵了片刻：是不喜欢人摸脑袋吗？布偶这种纯粹的室内猫明明应该是很亲人的，像霍然以前接触的那些只布偶，只要被人一揉脑袋就躺倒在地，然后露出肚皮任人抚摸——即使是对着陌生人也是这样。　　　　付瑶确实是不太喜欢被人摸。但是布偶喜不喜欢被摸呢？想到她家哞哞哪怕是见到陌生人都要竖着条大毛尾巴去蹭人家腿，祈求摸摸揉揉脑袋，再露出肚子在地毯上来回翻滚的样子——答案显而易见。她蹭了蹭霍然泛着橡胶味儿的手套，喵喵地叫了两声，然后咚地一声倒在地上，露出肚皮给他看。　　　　至此，霍然的疑虑算是完全被打消得干干净净：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宠物级布偶猫，没什么特别的。除了……　　　　他轻轻碰碰她粉粉嫩嫩的爪子，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像有点胖啊……师兄到底是喂了什么东西，把你给喂得这么……”　　　　话还没说完，霍然就怔住了——那只猫当即肚皮也不露了，滚也不打了，就地翻身站起来，碧蓝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一刻，霍然想起了一个成语：目露凶光。　　　　这只猫……就好像能听懂他说的话似的。然而霍然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猫就是猫，再怎么亲人，动物毕竟是动物，怎么会跟普通女人一样，因为被人说胖就怒火丛生呢？他又看了她一眼，这会儿她又猫模猫样的抬起只前爪，伸着粉粉的小舌仔仔细细地舔着。　　　　她就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在对他作解释说明似的：放心吧，我可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猫。　　　　闹钟“叮铃铃”突兀地响起来了。霍然看一眼手表，刚跟她斗智斗勇了一番，完全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就到要去研究所的时间了……正好问问师兄是怎么回事。他一边想着，一边把包背到肩上来，走到玄关时还转身看了一眼，那只布偶已经卷起了尾巴，保持着半坐的端庄姿势，冷冷清清地看着他，不对他喵也不送他。　　　　霍然一只手已经握在了门把手上，想了想脚步一顿，他又回过头，“猫粮和水我都放在客厅了。”　　　　猫：不为所动。　　　　想起老姐追星时抱着平板狂刷微博，时不时看到什么明星对记者或是粉丝耍大牌那类有趣的娱乐新闻，老姐还会绘声绘色感情丰沛地读出来给霍然听。现在这只猫的样子……某种程度上，跟那些娱乐新闻里耍大牌的明星的脸色相比……还真是不相上下。　　　　本着行为心理学的教授上课时教给霍然的原则：在跟动物们相处时，要摒弃自己是地球最高智慧体的优越感，把自己当作是普通无害的两脚兽再来接近它们。对待猫狗这种被人类驯服已久、早已成为了人类生活一部分的宠物更应如此。所以，尽管这只布偶对自己的离开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不时流露出王之蔑视，霍然还是把她的这种表现大而化之地归到到新家来水土不服的原因上，放轻了声音跟她告别，“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书桓走的第二天。Fantastic baby, boom shakalaka boom shakalaka.哈哈哈哈这只是披着哈士奇皮的萨摩啊！唉唉唉，霍然你来得刚好，你也过来看看……书桓走是有原因的啊！”　　　　霍然闻言匆匆扫了一眼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只满屏乱蹦的大白狗子。这有什么好看的……他顺势问道：“你们看到穆师兄了吗？”　　　　这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穆师兄，本名穆如清，名字倒是挺美的，实际就稍微有点有碍观瞻了。霍然读大学的时候跟他是上下届关系，那阵子学校风传教科楼夜里有鬼出没，还是个蓬头垢面的大叔鬼。后来安保人员入夜一看，哪里是什么鬼，就是生科院的穆如清。　　　　保安：“同学，你大半夜的不回寝室，留这儿干嘛啊？”　　　　穆如清一扶眼镜腿，镜片后精光毕露：“我在思考问题。”　　　　哦。学霸啊。霍然的学校在国内算top，保安里都有旁听专业课考上烟酒生的，学霸学神那都是批量生产根本见怪不怪，学渣学灰在这儿才是真正的珍稀物种保护动物。保安也没多想，就嘱咐了一句，“想学习问题是吧？别留太晚，熄灯前要回去。”　　　　“不。”穆如清说，“我是在想，生物系毕业之后，我要是找不到工作，该拿什么样的碗才能讨更多的饭。”　　　　保安：“……”　　　　这段话很快被好事者传了出去，并把穆如清黧黑的面孔特意圈出来，P上几个宋体一号字：“学院之光：讨·格瓦拉。”　　　　从此穆如清就火遍了整个学校。霍然跟他同系不同级，当然也听过穆如清的鼎鼎大名。彼时老师在介绍这位学长的奇葩事迹之后，还曲终奏雅地点明立意，语气间颇为感慨，“你们就不要学他标新立异了。人家再怎么奇葩，绩点照样全院第一，拿奖学金跟名校offer拿到手软，本科阶段就能在《Nature》上发上十篇论文……”末了，老师长叹一声，“他要是去讨饭，我们恐怕也要紧随其后让他介绍点客源了！”　　　　“……”　　　　穆如清毕业后gap了一年，回绝了美利坚名校抛来的橄榄枝，回国内的研究所继续读研了。此前霍然虽然跟他是上下届，却没什么交集，只能算是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在。两个人真正熟悉起来，那还是在进研究所之后。霍然评判人的阈值较低，在他眼里看来，穆师兄还是比较正常的——除了偶尔在实验室来回走动、口中一边还念念有词，偶尔握着块石头发上一下午的呆，偶尔会突然对着费玉清讲段子时的脸嘿嘿嘿地笑出来……之外，他还是比较正常的。霍然觉得。　　　　“咦……”女孩从手机前挪开眼，抬头看一眼霍然，“穆师兄上个礼拜跟导师大吵一架走了，到今天还没来吗？”　　　　“我刚刚看了门禁记录，上周五之后他就没来过了。”霍然放下背包，随口问了一句，“穆师兄跟老方吵了什么？”　　　　“哎呀，还不是为了发论文的事儿？”另一个男孩儿接过了话茬，他眼睛全程盯着那台Alienware，头抬也没抬，“穆如清非说一个石头还是什么的东西能影响动物思维……一天到晚缠着老方不放呢，老方一边要带我们，一边要发论文评职称，哪来那么多时间搭理他的无端取闹。我跟老方一个意见：这石头不是什么罕物，就是满世界都有的东西，要真能让动物发生什么异变早该有了，还用等到今天，还用等到他穆如清跟哥伦布似的插个旗子发现新大陆？——他也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火.药味儿。说话的这个人是跟穆如清同级同系还同班的同学，在大学时长期被穆如清压一头，人封“万年老二”。穆如清平时在研究所嬉皮笑脸，这位哥就沉默寡言。现在穆如清这才刚走，他立马就编排出一堆不是来。看来在这帮人身上是无从得知穆师兄的消息了……霍然叹了口气。　　　　穆如清玩儿失踪，那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就先前被安保人员捉到那回后不久，他就失踪了三个月，十二门考试一门也没参加，听说三个月后再回校时，穆如清又被安保大哥给拦住了，这回人家是真把他当成要饭的了，“来来来大哥我请您吃碗面，您吃完就走吧，里头都是学生，没钱。”　　　　彼时的穆如清蓬头垢面满脸黢黑，一声不吭就把面给呼啦呼啦地吃完了，吃完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转脸跟个没事人一样又要拐进校门，保安就不干了，说你这个人咋回事儿呢，都说了里头是学生没钱还往里头跑？　　　　穆如清从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上衣兜里掏出张薄卡，往保安跟前一递，咧着嘴笑了。保安低头看一眼校园卡，抬头看一眼穆如清，反复几遍后话跟着手一起抖了几抖，“你你你你是穆……”　　　　穆如清此等牛人，X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保安这样说，穆如清嘴巴就咧得更大了，在黑皮的衬托下，一排牙齿白得吓人，“穆如清。”　　　　“你你你你你咋这样了？”　　　　穆如清嘿嘿一笑，笑容间老农的憨厚与老母亲的慈爱交替闪现，隐约还有点创一代的腼腆，“……刚从川藏线回来，晒。”